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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时归来

ZaomeDesign  · 设计  · 2 天前

正文

 

     “此时雨停了,天空中的云雾迅速散开,四天以来第一次炫耀着它的光芒,我在这里看到了一幅优美的景色,四周是一片荒野,一连串壮观的石灰岩拔地而起。悬崖连着悬崖。除最为陡峻的峭壁上,还生长着经历风吹雨打的冷杉外,其余地方的树木都被砍光了。”


 
陈萧伊 ,《当特提斯海向西退却,留下残响》,2022,单频4K 影像,24 分52秒,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Chen Xiaoyi, When Tethys Sea retreats westward, leaving the reverberation, 2022, 4K Video, Single Channel, 24 mins 52 sec,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伴随着熊熊燃烧的火光,一位尔苏族的老人用他们即将消失的濒危语言,舒缓温和地开始讲述着古老的白海螺传说。阳光照耀下,横断山脉险峻的山峰如巨大屏障一般,将天地之间划分为一个个秘境。山腰间云雾缭绕,宛若人间仙境。   
         

 

“你站在这里,目睹着眼前的景象。距离我刚刚所讲的那段记录,有一百一十三年,距离被废弃的旷野不过三十年,距离特提斯海的消失六千五百万年。所有传说的起点和终点,都在你眼前。”这不只是老人的自白,更是一种袒露。

站在北丘当代美术馆的展厅里,看着画面中的景象,这个防空洞改造而成的美术馆空间仿佛一下子穿越到了横断山脉的历史之中,我们也跟随者陈萧伊的作品《当特提斯海向西退却,留下残响》穿越到六千五百万年前。一种带着斑驳的时间痕迹的远古时空,就这样跟随着老人的声音以一种纯粹的形态袒露在我们面前。我们也自然而然地跟随他的讲述进入到那个用神话渲染而成的神秘且美妙的世界中。在那里,人与动物、植物、现实与梦境、记忆与遗忘,似乎并没有本质的区别,世间万物都容纳在地球的生态系统之内,共生共长,浑然一体。   

陈萧伊,《心跳》,2021-2022,红外线摄像,影像装置,尺寸可变,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Chen Xiaoyi, Heartbeats, 2021-2022, Infrared photography, Video Installation, Size variable,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作品中,改写自诺瓦里斯未完成的小说《Heinrich von Ofterdingen (1802)》的部分一开始便道出了人类对自然的那种朴素而直接的欲望——“从他年轻的时候起,就很想知道山里可能隐藏着些什么,从那里涌出看得见的泉水,在那里发现了金、银和宝石。人类对如此的吸引力,无可抗拒。”或许,人类对于自然世界的改造与控制就源自于此。只不过,当今的人类是很难似作品中的那个“他”,“以孩子般的平静,看待自己转瞬即逝的存在”,大地在操持着现代科技张牙舞爪的人类面前,只能是被不断掠夺、不断消耗的资源而非“心爱的旧居”,如果不加以反思、调整,我们可能再难找回对自然的记忆。
         

 

   
在另一边,陈萧伊的另一件作品《心跳》便将人类世的恐怖之处赤裸裸地展示在我们面前。她在废弃的矿区放置了红外相机来进行隐秘的监控,“人类世废墟”当然早就不在人类的关注范围内,大规模的开采之后,留下的只有尾矿堆或者尾矿坝,红外相机捕捉不到人迹也无法留住自然的生命活力,有的只是风吹草动、飞过的虫子、觅食或游荡的小动物这类“不受欢迎的剩余物”。蹲在地上仔细观看这些影像的时候,心中不由得涌起一丝感念——人类活动真的已经彻底地改变了地球环境。用美国环境史学家约翰·R.麦克尼尔的说法,在人类世,“无论微生物悄无声息的存续,还是地球轨道的持续摆动和绕日轨道离心率,同人类活动相比都不免黯然失色”。

陈萧伊,《心跳》,2021-2022,红外线摄像,影像装置,尺寸可变,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Chen Xiaoyi, Heartbeats, 2021-2022, Infrared photography, Video Installation, Size variable,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在麦克尼尔看来,“当人类活动成为诸如碳循环和氮循环的一些基本地球系统背后的主要驱动力时,且当人类对地球及其生物圈的总体影响陡然上升到新水平时,人类世就开始了。”1945年之后,人类社会进入了大加速时代,人类活动成为地球系统背后真正的关键性驱动力,“出现了大规模的新变化激增的现象,包括化石燃料使用、人口增长、城市化、热带森林滥伐、二氧化碳和二氧化硫排放、平流层臭氧损耗、再生水使用、灌溉和河道治理、湿地排水、含水层枯竭、化肥使用、有毒化学物质排放、物种灭绝、海洋酸化等”。人与环境的关系从广度到深度上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巨变。这种严峻的现实处境如同钱大经的作品《太阳直射》所表现的那样,“太阳与金字塔之间没有任何间隔,是一种直接相互映照的关系。金字塔是人类向天神挑衅的人造物,太阳神以光照的重压企图证明人类的失败。”

钱大经,《太阳直射》,2022,铅笔纸本,140×252 cm,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Qian Dajing, The Direct Sunlight, 2022, Pencil on paper, 140×252 cm.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可以说,现代社会中,人类的很多宏大愿望往往是建立在对地球环境的摧毁性控制上。站在现代社会貌似无比辉煌的人类文明面前,我们仿佛看到了人类社会无限发展的野心与地球系统可持续存在的可能在死亡之际的碰撞。这是人类与自然世界之间,人类工程与自然山川岩石之间希望与敌意的混合,宏伟不可避免地与彻底的破坏彼此融合——整个人类社会加速发展的过程都由这样一些明确的矛盾不可思议地交织而成。一方面充满了恢弘曲折的戏剧性,另一方面却又极度地贫瘠单调,冷漠无情。就在这样的矛盾相互交织的过程中,我们远离了地球、远离了大地。

游牧水土资源部(NDOI),《风物缓存》,2019-2021,三通道影像,21分34秒,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The Nomadic Department of the Interior (NDOI),  Caches from the Landscape,  2019-2021, 3-channel video, 21 min 34 sec.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这样的冷漠无情并不只作用于自然,也同样作用于自然中的人。在游牧水土资源部(NDOI)的三通道影像作品《风物缓存》中,我们跟随艺术家,从后工业时代的三线遗址,到因世界最大射电望远镜而被重新安置的新村村民,再到隐匿于山洞中的数据中心和“中国数谷“中的科技广场,在离散的碎片里,“捕捉变化的风景,逝去的或被消解的记忆”,个体的生活与命运在宏伟的社会欲望与技术野心的膨胀与冲击下无奈的飘摇、凋零。可悲的是,大加速在今天的时代也已经日益显露出无法持续的迹象。面对虚无缥缈的未来和无比残酷的现状,我们心中的疑惑与恐惧如同罗爽的作品《疑云》一般,如幽灵似的漂浮在半空中,在外界信息的刺激下,不断变换形状,但却永远无法把握住一个真正有效的、确定的状态。也许,我们早就已经无情且无知地放逐了自己。我们早就已经悬浮在未来的真空之中,不知何时才能归来。   

罗爽,《疑云 》,2023,影像声音装置,实时,尺寸可变,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Luo Shuang, Misty Cloud, 2023, Installation of video and sound, Real-time,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这时候,再联想到展厅入口处悬挂着的萨尔瓦托尔·维塔莱的数字装置《退隐!不息的风景》,不免有了一种新的理解。《退隐!不息的风景》呈现的是位于瑞士旅游胜地阿尔卑斯山中的格里姆塞尔试验场上空的网络摄像头提供的实时数据流。“在七个月的时间里,自动脚本每20分钟捕捉一张图像,最终形成了 31,163张照片的档案”,进而“反映了一个监控系统”,引发了人们对此类基础设施的隐蔽性及其在塑造和控制社会中的作用的思考。只不过,在“岩间寄存”这个展览提供的独特语境下,这个作品背后的现实语境似乎被消解了,而作为一种特殊的监视系统来面对这个展览所形成的全新语境。该作品位于展览入口处,则仿佛为我们提供了某种双重视角,让我们既能用技术的眼光,更能用艺术或诗意的眼光来审视当下人与地球、人与自然的复杂关系。   

萨尔瓦托尔·维塔莱,《退隐!不息的风景》,2020,数字装置,尺寸可变,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Salvator Vitale, Retreat! Restless Landscape, 2020, Digital installation,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在本次展览中,不论是《运算堆肥》“利用计算机模拟宇宙起源时散发的热量为蚯蚓堆肥机提供动力,蚯蚓和微生物利用这些能量创造肥沃的土壤,以最原始的形式维持生命”,《失落的水域》中艺术家“从鱼类及其因地理条件或水电站的修建而支离破碎的栖息地的角度”,以诗意哲学的方式呈现了河流生态系统的变化,开辟了一种富有同情心的多元情境,还是在《液态的时间》中我们跟随莫妮卡·乌西娜·耶格的视角,“临其境地深入地球内部,穿过洞穴系统和水下世界,直达人类内部/地下”,对人类创造的有机和无机世界进行一次兼具批判性与创造性的探索,亦或是通过《静态山脉》“穿越”到印度喜马拉雅山脉的南达德维山,以“一个真实的间谍故事为背景,对核文化、多孔性、泄漏、毒性与爱、精神与科学的纠葛、环境灾难和后国家状态进行推测和思考”,这些艺术家的作品都能让人切身感受到艺术作为一种独特的认知方式,在权力、资本、科技共同构筑起来的人类社会欲望之外提供了更为丰富多元的与世界相处、与自然共存的可能性。   

巴德尔/萨巴赫,《失落的水域》,2022,双通道影像,14分33秒,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Badel/Sarbach, Lost Waters, 2022, Dual-channel video, 14 min 33 sec.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另一方面,泰佳·布莱恩的《辐射-轨道》借由一系列古怪的无线路由器,探索人类作为辐射生物是否如其他生命形式会根据太阳辐射来确定方向一样,因自身的 “向辐射性 ”而改变对其他生命形式和超人类系统的看法?菲利普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人类云朵》则深入思考了“技术是如何调解我们与气候的关系的?它最终能解决我们的环境问题吗?如果我们不控制天气,而是利用地球工程技术来创造一种与气候的归属感,会怎样?”等一系列问题。而丹尼斯·德·贝尔的装置作品《山中要塞》则持续研究技术和场域之间相互关系,“像一个三维目录,记录了数据中心的景观和存储在其中的技术,以景观和三维模型的形式呈现,悬挂在服务器柜中,类似于在世界各地的数据中心展现的形式。”在他们的作品中我们能够感受到技术作为人类认识理解世界的重要方式,本身所具有的某种更人性化、更贴近自然的面向。   

丹尼斯·德·贝尔,《山中要塞 》,2022,服务器机柜,屏幕,参数生成和激光切割钣金,紫外线灯3D打印模型,有机玻璃,每组 200×107×60 cm,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Dennis De Bel, Mountain Stronghold, 2022, Server cabinet, Screen, Parametric generation, Laser-cut sheet metal, UV light, 3D printed model, Acrylic, 200 × 107 × 60 cm each.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正如策展人龙星如所言,“展览所探究的‘岩间虚空’,也以呼吸一般的方式回应着遍布着人类痕迹的技术-环境耦合体的变迁,并就此思考,今日的科技基础设施是否更似一种具备生机的‘技术-自然’连续体(会呼吸的岩体),而非孤立的、外化的、枯燥的技术对象(沉积的地层)。”

可以说,本次展览并非直截了当地站在科学技术的对立面,对人类欲望进行简单武断的批判,而是通过这些艺术家的创作实践,真正深入到人类欲望与地球欲望、科学技术与自然环境之间的复杂关系之中,从艺术的视角来理解今日的科技,理解人类欲望与地球系统之间的关系。

玛丽娜·奥特罗·韦尔齐耶,《运算堆肥 》,2023,影像装置,尺寸可变,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Marina Otero Verzier , Computational Compost, 2023, Video installation,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也许,我们已经站在了人类世新阶段的起始点上,正面临更为复杂、更为紧迫的环境问题,需要尝试着用与以往不同的理解方式来面对未来的世界,来协调已经到来与即将到来的种种问题。在《大数据之轴》中,“艺术家直接背对大数据中心,将摄影机瞄准数据中心周遭的一些“无用”数据:小孩、老人、工人,以及他们与大数据谷以外的地景之间的关联。”看着屏幕中不断移动的景象,这些始终被忽视的、被认定为“无用”的数据,可能恰恰蕴含着全球系统与人类社会的某种富有温情的交集与联系。而设置在展厅另一边的《西部世界》中,身穿蓝色制服的“科研人员”在贵州不断走访、观察、讨论,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大数据基础设施、人工智能产业、天气观测、太空探索等科技前沿与贵州特有的风土人情甚至地貌形成了有趣的对照,让人猛然意识到“任何未来都植根于具体且当下的‘本土性’之中”。

「岩间寄存:虚空的显影」,北丘当代美术馆展览现场
         

 

本土性意味着事物在特定地域、文化或社会背景中所体现的独特特质,与特定的地理空间密切相关,反映了一个地区独有的文化传统、风俗习惯、语言、艺术形式。这也意味着人们需要在保护和发展的平衡中寻找适当的路径,充分尊重本土性的独特价值。而石质联盟在隧道空间中用作品《偶遇的碎片》构建出来的特殊场域,便如同某种理解本土性的试验场域。当我们用各种木材、橡胶和石头制成的琴槌敲击当地矿物、竹子和绳索制成的石琴,倾听“在被时空重压压缩的表面之下,蕴藏着复杂的故事构成——声音、能量和来自遥远过去的邂逅”时,我们仿佛也意识到了“一种以更深刻、更共鸣的方式与土地(重新)建立联系的方式”。每一个地方,都在以其具体的、特有的方式在讲述着本地区的历史积淀、不断变动的延续性和独具特色的传统与文化,每一个地方都需要也都值得我们去倾听、感受、理解和包容。也许只有这样,我们才有可能重新找到回归自然与大地的通路。   

石质联盟,《偶遇的碎片》,2024,装置,声音,表演,尺寸可变,致谢艺术家及北丘当代美术馆
Lithic Alliance, Tone Along - Echoes of Encounters, 2024, Installation, Sound, Performance, Dimension variable. 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Beiqiu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在隧道空间的深处,在张文心与杜若创作的影像作品《倒转之丘》中,我进入到孔洞的空间,“在中国西南喀斯特地貌区域的游走与行驶、呼吸与消化、视闻与眩惑、攀爬与陷落”,在“中西方传统中生机迷恋话语的晦暗裂隙,与表征之下的物质幽灵和被贬斥的耗散之躯共舞”之时,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来的是R.S.托马斯的诗行:
不,在这等等他吧。他会在午夜归来,
穿过那条隧道,他所有的恐惧
都将在那里迎来黎明。做他回家的
指路牌吧。大地是耐心的;他没有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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