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周，韩国政坛接连爆出三件大新闻。

周一，宪法法院驳回了针对国务总理、代总统韩德洙的弹劾案。韩德洙在复职的第一时间发表了呼吁政治和解、共度时艰的演说，收获了广泛好评。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韩国上下对政治极化的厌倦。

压力给到李在明一边。

周二，韩国检方突然以涉嫌受贿罪起诉前总统文在寅父女。这事儿透着蹊跷。

尹锡悦利用检察系统清算文在寅这么多年，连文在寅上小学的外孙的平板电脑都不放过，都没查出来什么证据。热心的市民团体早不举报晚不举报，现在韩国右派成了过街老鼠，怎么偏偏就在左派的文李两系撕破脸的时候，把证据拿出来了？有没有可能，这是左派内斗的结果？

压力给到文在寅一边。

周三，这出顶级韩剧的剧情再起波澜。李在明涉嫌违反《公职选举法》一案，二审逆转，改判无罪。

这就意味着， 李在明的司法危机暂时解除，可以继续拳打文在寅、脚踩尹锡悦了。

根据韩国宪法 ， 尹锡悦一旦被弹劾下台，必须在 60 天内重选总统。到 时候 ，官司缠身的李在明就可以像特朗普一样 ， 抢在其他判决之前 ， 先当上总统再说。

那么，极有可能当选下一任韩国总统的李在明，是怎样走到今天的呢?

一、同门兄弟

1980 年代，由于受到卢武铉演讲的感召，出身贫苦的法学专业高材生李在明放弃了成为法官或检察官的初衷，转而选择成为和卢武铉、文在寅一样的劳工律师，从此一只脚踏进了韩国左派的大门。

如果不是卢武铉的影响，李在明原本很可能成为尹锡悦的同事，共同在检察官的位置上战天斗地 ，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 成为闻名天下的宿敌。

对于李在明而言，卢武铉是他的领路人，而文在寅最多算是同门师兄。这个起点对后来发生的一系列故事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早年的李在明， 在共同民主党里名声并不好。

据传他有个 绰号叫作 “ 股神 ” ， 曾 通过投资大财阀的股票赚了大概有 200 万 美元， 这件事情在韩国政坛人尽皆知。 很多人 怀疑他是通过内幕消息挣了大钱。

传言不足 听 信，但传言能从左派内部流传出来，说明李在明的野路子出身，在党内比较被嫌弃。

被嫌弃的野路子 之所以 能够出头， 则是因为李在明 在城南市长任期内，与当时的韩国总统朴槿惠结下 了 深仇大恨。

原本，李在明和朴槿惠都是庆尚北道老乡，而且一个总统和一个小城市的市长按说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可他俩偏偏就斗了个旗鼓相当：

为了还清前任市长留下的 7000 亿韩元债务，李在明拖欠了韩国政府 5200 亿韩元借款。这事儿本来双方不是不能商量。可当时如日中天的朴槿惠似乎是为了杀鸡儆猴 ， 直接派出专案调查小组，还提案罢免李在明。

而 李在明是韩国第一个把市政府大楼开放给市民公用的市长 —— 他在大楼里设立图书馆、书店、儿童游乐场、健身房、会议室甚至还有聊天室。他精兵简政欠钱不还地给市民发福利，因此大受好评。

朴槿惠一时半会儿弄不倒他，就向国会提案《地方财政法施行令》修正案。一旦修正案通过，就可以把城南市原本可以用来发福利的钱变成上缴国库的税钱。

这 气得李在明来到首尔光化门广场绝食抗议。 想 通过绝食阻止修正案通过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也算打了朴总统的脸。

到此为止，李在明都可以算是正当防卫。

可李在明还在社交媒体上炮轰总统朴槿惠是韩奸，理由是朴槿惠和日本签了《韩日军事情报保护协定》。

2016 年，朴槿惠因为 “ 闺蜜门 ” 身败名裂。当左派领袖文在寅还在为要不要弹劾朴槿惠而犹豫不决时，李在明立场坚定，激烈要求弹劾， 成为 韩国政坛要求朴槿惠下台的第一人。

文在寅之所以犹豫不决 ， 是因为当时仅凭在野党的席位不足以通过弹劾，后来因为右派分裂成了挺朴和倒朴两派，弹劾才得以成功。朴槿惠 倒下了 ，李在明也从一个地方官一跃成为全国一线政治明星，有了和文在寅争夺左派一哥的资本。

2017 年的韩国总统选举，李在明在左派阵营中的支持率仅次于党首文在寅。

文在寅当选总统 后 ，李在明也凭借城南市长任期内的政绩和带头反朴槿惠积攒的政治资本，成功当选京畿道知事，成为韩国的封疆大吏。

之后李在明凭着疫情期间干净利索的抗疫政策和擅长使用社交媒体圈粉的特长，击败文在寅的嫡系 —— 前总理李洛渊 ， 成为左派的总统候选人。

在输 给尹锡悦 后， 李在明当选共同民主党党首，标志着李在明系开始在党内占据上风。但以李洛渊、曹国为首的文派大佬并不服气。

可能在他们看来，李在明不过是个民粹分子，这种牺牲长远只顾眼前的办法造成的后果暂且不说，就说眼前，他李在明不是连总统选举战都没打赢吗？

而从李在明的视角来看，要不是文在寅政府业绩不佳拖后腿，他早就当上总统了。

也就是说， 文李两系互相看不上，只是迫于右派掌权的压力，捏着鼻子凑合过日子吧。

韩国左派历来不如右派团结。因为右派重利益，利益可以交换。左派重理想，而通往理想的路线难以妥协。

原本，右派也有自己的劣势 ——论资排辈更严重。可朴槿惠的倒台连累了右派一众大佬，只能从外面请素人来选总统。

结果左右两派的总统候选人都靠激进路线弥补资历不足。

两派的斗争连同两派的内斗一起无限升级，最终酿成了尹锡悦的戒严闹剧和李在明的弹劾扫射。

二、左右夹击

进入 2023 年，李在明被左右夹击的苦日子就开始了。

韩国检方以李在明在担任城南市市长期间涉嫌地产开发贪腐、渎职等罪名提起公诉。李在明 只能再次放出 绝食 大招反击 ，要求尹锡悦政府就民生问题、日本核污水排放等问题道歉。

偏偏这时候朝鲜第一艘核攻击潜艇下水 ， 导致响应者寥寥，让李在明 骑虎难下。最后靠 着 文在寅出面劝饭 ， 才有了个台阶下。

尹锡悦的反击紧随而来，很快， 检方就申请对李在明的逮捕令。 虽然要正式逮捕 ， 还 需要国会通过议案。 但这事却引起了左派的分裂。

仅仅三天后， 至少有三十多名左派议员叛变，导致韩国国会 顺利 通过了逮捕李在 明的 议案。反倒是法院驳回批捕，拉了李在明一把。

进入 2024年，李在明更是接连遭到重创。

先是 在釜山参加活动时，颈部左侧被人捅了一刀。 接着是与 李在明不和的前总理李洛渊率领一批亲信另立新党。文在寅亲信 —— 前法务部长曹国也成立了自己的政党。

乍一看，这是文在寅派系不识时务、落井下石，把派系利益凌驾于政党之上。不过李在明党同伐异，利用自己作为党首的权力，排挤文在寅的人马，不支持他们竞选国会议员也是事实。

按照韩国政治的术语，李在明这么做属于 “ 公荐屠杀 ” 。

在左派阵营分裂之后，恰恰是尹锡悦的昏招迭出，比如替受贿的 夫人金建希 辩护，比如把被国会调查的前国防部长派到澳大利亚当大使等等， 才 帮助 了 李在明制霸在野党和韩国国会。

三、大杀四方

2024 年 4 月，李在明率领共同民主党在国会选举中大胜。

6 月，共同民主党换届，李在明派在最高委员会中占据明显优势。文在寅派系被边缘化。

拳打文在寅之后，下一步当然就是脚踩尹锡悦。

接下来，是狠人李在明的开大时间：

大招一：预算审批。

在国会审批 2025 年政府预算时，李在明率领在野党议员砍了韩国检察院的活动经费、警察的活动经费、总统府的例行预算和政府的应急预备金合计 4.1 万亿韩元，折合 28 亿美元。

如果尹锡悦没有发动戒严，而是炒作李在明克扣检察官、警察的活动经费，结局也许会很不一样。

大招二：发动弹劾

在韩国 77 年的历史上，国会一共发起过 51 次弹劾，被弹劾的官员合计 38 人。最终被弹劾下台的仅朴槿惠一人。而李在明发起的弹劾多达 30 次，涉及官员 24 人。其中还包括三名追查李在明官司的检察官。

李在明赢得国会选举一统江湖之后，在尹锡悦发动戒严闹剧之前的 8个月里，国会平均每个月都要弹劾尹锡悦政府的一名部长。

在戒严闹剧之后，李在明更是随手扔王炸 ：

首尔中央地检院长 —— 弹劾！

检察 总长 —— 弹劾！

监察院院长 —— 弹劾 ！

代总统 —— 弹劾！

上周五，李在明不顾韩国外交部长正在东京参加中日韩外长会议的大局，把代总统的代总统也给弹劾了。而且李在明还放出话来 ： 要一直弹劾到左派推荐的第九名宪法法院法官被新的代总统任命为止。

简直是不换思想就换人 ！

从李在明的角度来看，他的对手是检察总长出身的 尹锡悦 。弹劾尹锡悦需要六名宪法法院法官通过，而现在八名法官里信得过的只有五个。他除了把仅有 的 国会的权力往死里用 之外， 还能怎么办？

代总统、国务总理韩德洙 ， 是个无党派的纯技术官僚，第一次当总理还是左派 的 卢武铉总统任命的。

这位五朝元老还在去年力劝尹锡悦不要发动戒严。李在明弹劾这么个老实人，过于急眼， 很 容易造成路转黑。

这一点从 韩德洙 被弹劾后，右派的 支持率一度反超了左派三个百分点 就可以看出来 。

也就是说，这时候相比尹锡悦的戒严闹剧，韩国老百姓可能更反感李在明的 “扫射”。

而且 “ 上一个李在明 ” 留下的教训 ， 仍记忆犹新 。

四、隔代遗传

前文说过，八十年代初，由于受到卢武铉的感召，有志青年李在明放弃了成为法官或检察官的初衷，转而选择成为和卢武铉、文在寅一样的劳工律师，从此一只脚踏进了韩国左派的大门。

由于文在寅替卢武铉复仇，清算前总统李明博、朴槿惠的故事深入人心，我们往往认为文在寅是继承了卢武铉的一切。

然而 如果 把三位左派总统金大中、卢武铉、文在寅和现在这位左派准总统李在明放在一起比较，会发现他们四位更像是隔代遗传。

左派 “ 至圣先师 ” 的金大中总统，在年轻时被韩国军政府迫害到什么程度呢？

1971 年，他在竞选总统期间遭遇蓄意车祸，导致终身跛行。 两年后 ，他在东京被韩国中央情报部特工绑架，险些尸沉大海。 1980 年，他被军事法庭以 “ 阴谋内乱罪 ” 判处死刑，后改判无期。

金大中一生累计在狱中度过 6 年，在软禁中度过 14 年，两次流亡、多次倾家荡产 ， 以至于妹妹和第一任妻子在贫病交加中去世。他的亲信更是屡屡遭受威逼利诱和严刑拷打。

可是金大中当选总统后，为了团结各方势力渡过亚洲金融危机， 他 建议特赦了两个蹲监狱的前军人总统。对已经去世多年的朴正熙，他 也 拨款修建纪念馆，让世人公正地评价这位老对头。

金大中之后的总统是卢武铉。 他在 “ 朝鲜汇款案 ” 中 ，宁可得罪金大中也毫不徇私，把金大中政府的好几名涉案高官全部查办。

但 激进的卢武铉给韩国左派留下的 ， 是只有 26.14% 的得票率和连续两届总统选举的失败，导致了 2008-2017年的右派当权。

而温和的金大中、文在寅 ， 给下一任留下的政治遗产是得票率 48.91% 和 47.83% 。

《文在寅自传》 中就 包含着文在寅对卢武铉结局的反思：

卢总统与我们离开青瓦台时，听到的是批评 —— 一个失败的总统，一届失败的政府。进步阵营也批评我们是破坏整个阵营的罪魁祸首。一段时间内，无数的悔恨甚至让我思虑：我们付出的所有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一切都太荒谬了！问题出在了哪里？我们的不足又在哪里？我们需要冷静地反省，用围棋复盘的方式去思考，从中找到经验教训。不是随波逐流，也不是耿耿于怀，而是用一颗冷静的心去分析成功与挫败的教训。

复盘之后的文在寅在操守和人脉上继承了卢武铉，在执政风格上继承的则是金大中的温和。

文在寅确实是向李明博和朴槿惠两位前总统进行了清算。可他的清算只针对犯罪事实，没有扩大打击面 “扫射”。2021年年底，文在寅还以国民团结的名义特赦了朴槿惠，展现了政治和解的姿态。

在众所周知的青瓦台魔咒里，金大中和文在寅是相对来说结局最好的两个。

李在明没有继承卢武铉的清廉，但以皈依者狂热的心态，继承了卢武铉的激进，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根据现场采访，现在集会支持尹锡悦的群众里有相当一部分对尹锡悦无感， 他们 只是为了找个地方痛痛快快骂李在明。

总结

李在明一路走来，外斗朴槿惠、尹锡悦，内斗文在寅，每一次都是逆袭。

如果没有战天斗地的作风，他走不到今天。

可在尹锡悦身败名裂以后，李在明的斗鸡作风就开始变得不合时宜。

本周一，代总统韩德洙道出了韩国老百姓渴望稳定，停止恶斗的心声。选民期待 “ 突破性变革 ” ，但政治精英仍困在 “ 复仇政治 ” 的循环中。

韩国需要的不是更精巧的政治狩猎，而是能终结狩猎时代的制度设计。

韩国政治的真正危机，或许在于精英阶层能否意识到 —— “斗鸡” 能够 赢得战斗，但 也能 输掉未来。

最后， 根据当前韩国的局势，聊一下 四种可能对我们的影响。

1. 尹锡悦被弹劾下台，李在明当选总统。

几年内有利于中韩关系走近的可能性较高。李在明对台湾问题置身事外的言论尤显珍贵。不过也不能排除他在美国压力下急转弯的可能。毕竟上一个李在明式的总统 ——卢武铉在谴责驻韩美军轧死两名韩国女生的慷慨激昂中上台，又在伊拉克战争时派出了仅次于英美的大规模部队。

2. 尹锡悦奇迹般地复职，李在明继续和他缠斗。

尹锡悦可能一边让渡内政权给总理韩德洙，一边在外交上变本加厉地迎合美国，进一步将矛盾转嫁给中国，使中韩关系恶化。

3. 新总统是温和左派，至少比李在明温和。

左派回到金大中、文在寅的温和路线。左右两派清算依旧、倾轧依旧，但吸取这次两败俱伤的教训，就像欧洲三十年战争那样 ——以双方都打不动了为动力，画出底线。

在八九十年代韩国军政府和平移交政权给文官政府之后，再一次为国际政治，尤其是给同样深陷政治极化的美国，提供一个逆转政治极化的样板。

4. 新总统仍是右派。

如果李在明继续 “ 扫射 ” ，导致民意反转，右派可能推出新候选人并胜选。这种情况下，中韩关系可能维持尹锡悦时期的 “冷对抗”状态，既不会明显改善，也难以进一步恶化。

第三种可能性展现的政治前景 ——温和派掌舵、政治和解——堪称当下韩国困局的最优解。

这一政治选择将为韩国政治生态带来质的变革，为中韩关系开拓全新格局，更将在全球政治对抗的浪潮中，树立起一个具有示范意义的东方智慧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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