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生来甘愿躺平,只是无数次与现实拉扯后的妥协罢了。或是因为高昂的试错成本,或是因为没有足够体量的财富兜底。
我的打工搭子橙子女士,是一个决心不婚不育的80后女教师。
结婚、生娃、买房,老一辈人眼中的“人生目标”,被她视作“人生三坑”统统避开。或许在她心里,孤独终老没家业并没那么可怕。
终于有一天,有个同事评价我俩——你们俩真是越来越像了。
我才发现,好的精神状态可能会传染。

2022年,我入职Y大科研院,一夜之间从清纯女大变成了职场小白。
高校工作曾令我心驰神往,学生嘴里的一声“老师”足够我嘚瑟半个月。新同事解锁,新工作启动,我曾期待命运会赐予我一个Buff叠满的打工搭子,不知对方是否也心怀类似的期待。
当两个微信好友首次线下碰面时,我们都十分客气地朝对方微笑——“哈哈,你好你好。”
她叫橙子,87年生人,168长头发大美女,总是自嘲自己的梨形身材很显胖,“我穿这种瑜伽裤,会不会显得大屁股?”
还好我入职前在豆瓣糊弄学小组里学了些糊弄学精髓,三个“哈”接一个“好酷哇”完美终结了这个不太好给客观答案的送命题。
橙子在科研院的职位是财务秘书,是我这个科研秘书唯一的打工搭子,我俩“共享”一个巨大的办公室,相处总体来说很客气。橙子很闲,差不多八个小时干一小时的活。
刚入职时,我还保留着晚睡晚起的坏习惯,上班没两周就因为按掉闹钟继续睡而搞了个一觉起来十点半的“壮举”。迷迷糊糊的我给橙子发微信,请她有空帮我请个假。
“请什么假啊,你几点起就几点来呗。”橙子轻飘飘地回答。
我躺在床上琢磨了一会儿她讲的话,想到入职以来我确实也没见过考勤表,可能我们这种偏僻冷门的科研院都是“自管自治”吧。
高校的非教学岗都是朝八晚五,每天早起我都会在路上吐槽这种奇葩规定,这种饿着肚子出门解锁快俩小时通勤日常的日子就像棺材板被掀了一样酸爽。十点半出门的路况也没有很好,到了单位都快十二点了。
等我吃完饭进到办公室,橙子跟我说就在我没来那会儿,科研院院长给我工位打电话。
“我说你出去了。”橙子的回答妙极了,既符合我不在办公室的事实但又能给别人造成一种我在办公室附近的感觉,谁会纠结我人是在厕所蹲坑还是在开水间泡茶呢。
“谢谢你,好心人。”我恭恭敬敬地递给她我手里的牛肉干,“请你吃牛肉干。”
她剥开牛肉干放进嘴里,边嚼边说这是区区小事,一副不需要回报的样子。
第二天我才知道,是我大意了。当我照常边吐槽边起床,在学校食堂吃了早餐后八点到办公室时,发现橙子没来。她一直到早上十点半才慢慢悠悠推开办公室的门,“早上好。”
早上坏。我笑了,人在极度无语的情况下是会笑出声的,“哈哈,早上好。”
橙子说她昨晚牙疼,翻来覆去很晚才睡着,导致今天起晚。之后,她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因为错过早高峰,路上一派人少祥和的可爱景象。
“我今天没开车,突然觉得坐地铁也蛮好的,不过,也不知道下班的时候会不会赶上晚高峰。”她慢条斯理地打开电脑,优雅地撩着长发,“希望下午没人找我,要是能提前半个小时走就好了。”
这话分明就是表达了这位“姑奶奶”铁了心要贯彻落实坐地铁来就得坐地铁走,并且走的时候还不能赶上晚高峰的“坚定信念”。而她迟到早退的“保护伞”,就是我这位冤种打工人。
“你有没有发现学院路这边老堵车。”来单位最多也就四十分钟的橙子,她却还要“坑害”家远通勤难的我
有啊,太有了。不住在地铁沿线的我,无论是早上十点来还是下午四点走,到家都是和正常上下班差不多的通勤时间。
一个月后,因为职务调整,我阴差阳错地给院长当了秘书。
橙子终于暂时搁置了迟到早退的计划,不是因为她有多大良心,而是我们一个学期里能摆烂的时间不太多,一旦课题申报和学术交流的事项提上日程,办公时段大概率总有活儿要干。我们采取了合作共赢的相处方式,院长很忙,并不是天天来学校,她便问我院长来研究院的时间,在那之前将自己收拾得干练利落,并把所有事项进度摸个透彻,这样就可以完美汇报工作了。
其余的时间她就摆烂,办公室里穿拖鞋,午休之前翘班去做美睫,天气好的时候去洗个车。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坊间名言“跟什么人学什么艺”诚不我欺,或许遇到橙子就是命中注定。我感恩我们的相遇,因为从她身上散发出最明显的一个特质就是:吗喽只是因为大环境的下滑而选择了低薪稳定,但吗喽并不是不要命。
我渐渐喜欢上了我同事。
科研院偶尔会和教学单位共事,完成一些涉及学生科研项目的审定任务。高校之间各个单位没有圈外人想象的安逸平和,和没日没夜一心卷成果的教研岗位不同,行政岗人人都在往“人精”的路上发展。
一次,我们和M学院一起开学术研讨会,M学院的院办老师负责会场布置和材料打印。院办老师很年轻,红唇黄毛超长美甲,气质堪比高岭之花,可惜办事磨磨唧唧,临开会前半小时发微信跟我说昨晚收到的微信文件打印不了。幸好我事先存了一份在U盘里,于是十分客气地把U盘给她送到学院办公室。她就在学院办公室里打印材料,结果比原定时间迟了十分钟才把材料送到办公室。
会议主持是M学院副院长,她幽幽地说了一句“怎么才送来”。
高岭之花开口:“瓜瓜今早才把材料电子版送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橙子说:“我们瓜瓜昨天就把材料发你微信了呢,亲爱的,你下次别再‘卡点’打印了。”
我向橙子投去感激的目光,碰到这样的甩锅达人我真的会小脑萎缩。
橙子在灵活应对办公室“妖风”这块甩我几条街,神情语言都尽显优雅。对外,她抵挡一切唇枪舌剑,对内,她虽然喜欢偷懒,但也慢慢收敛“獠牙”掏出“真心”。我猜她可能是“年纪大”了,需要一个稳定的唠嗑对象。
自此之后,我们的关系愈发熟稔,我们一起购入了办公室“神器”——午睡床。它收放自如,又不占地方,躺上去勉强能收获一丝“松弛感”。
橙子表示,她想买午睡床很久了,但她之前的同事总是在午休的时候学习,别人在用功,她睡大觉很不合适。高校的行政岗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一个才能进一个。之前和我做着相同工作的女孩子一心想全职读博,后来成功上岸。我表示自己没有读博意向后,橙子的第一反应是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午休的时候不看书!”
比起橙子,我没有特别强烈的午睡需求,我躺到午睡床上甚至会感觉人更加精神,刷手机都更带劲了。
有次,其他办公室来串门的同事刚好遇见我俩各自在工位旁支了床,来者说羡慕我们的松弛感,并锐评,我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没有梦想的咸鱼。
果真如此吗?可能也不是。事实上,我的同事也曾是憧憬爱情的小姑娘,志向远大的创业者。橙子经常在入睡前跟我唠唠叨叨她的过往,越唠叨声越小,然后沉沉睡去,或许还梦到了她酸酸甜甜的初恋。
橙子18岁那年的秋天,爸爸开车载着她从家乡出发,到A市的P大报道。虽然已是立秋,但暑气并未完全退散,时不时还会有场大暴雨。因为路不熟,他们一路开一路问,甚至还走错了路。等终于到了目的地,爸爸语重心长地对她说,“以后找个男朋友吧。”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并没有“点醒”橙子。她就像个没心没肺的颠婆,整日沉浸在不受约束的自由时光里。
进入大学,橙子不再需要早上天不亮就起床,也不用没日没夜地背书做题,前两年,她是名副其实的无忧无虑。
可人一旦没了压力就特别容易变胖,大二时的橙子有150斤。那会儿的她只选择宽松的衣服,从来不敢挑修身的款型。
“我学会计,他是我学长。”橙子慢慢悠悠给我讲起了他的初恋。
他比橙子大一届,作为南方城市考进P大的俊美学长,温暖地对待每一位新生弟弟妹妹。尽管交集寥寥,橙子还是馋上了这位人帅心善的前辈,并单方面为他贴上了“暖男”标签。少不更事又毫无恋爱经验的橙子当时并未察觉男一号的温暖相待是一种无差别行为,他对每位学弟学妹都体现出了同等的关心照顾,更像“暖气”而非“暖男”。
“于是我就开始暗恋他,经常去操场看他和室友打球。”
橙子说男生好像都很喜欢打球,她觉得少年追球跑的身姿格外迷人。暗恋学长的橙子开始偷偷减肥,因为没什么毅力经常半途而废,但好在断断续续坚持了一个学期减重20余斤,小码数的衣服上身后令她信心满满。在一个天气美好的傍晚,她鼓起勇气去表白。
在我一个旁观者看来,她很勇,在不知对方是否有恋情的时候就决定去表白。
我心里打鼓但是嘴上倔强,说听上去感觉这种校园恋情都能拥有美好结局。“如果你俩不成,那就是他的损失。”
橙子听完后半句频频点头,语气无比坚决,“对,是他的损失!”
好硬的嘴啊……
没有恋爱经验的橙子觉得这就是一见钟情,尽管现在的她觉得那时的自己非常搞笑。之前,她都没跟他说过几句话,就偷偷暗恋好几个月。因为怕被别人发觉自己喜欢他,也从没侧面打听过他的任何消息。
大二的橙子长着中二的脑子,“人精”年轻时是“神经”。果不其然,面对从天而降的告白,此前对橙子几乎毫无印象的男一号在短暂的错愕过后选择了拒绝。他不是婉拒而是无脑拒,以无限趋近于0的情商告诉橙子他不喜欢她这个类型的女生。而此刻脑内一片空白的橙子情商也被无限拉低,她问他“那你喜欢什么类型”,得到的答案是一个非常漂亮堪称系花的女生。
因为表白失败,橙子终于卸下一切心理包袱开始旁观曾经心上人的追爱之旅,她们宿舍甚至成立了一个“学长八卦小分队”,专门私下打听学长有没有顺利抱得美人归。学长追爱记过程异常坎坷,堪称“舔狗踩雷实录”,无论他对心上人做什么,对方都不为所动。
“可能这就是报应。”时隔多年,橙子回忆起当初的暗恋对象,语气中还透着一股恶毒味。
“后来那个系花和我们学校一个男老师谈上了,最后还结婚了。”
橙子嘴角一勾,“那舔狗就心碎了。”
随着橙子的讲述,我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了那位外表坦率热情小少爷内心空洞无趣大舔狗的男一号。
我把盖在肚皮上的毯子拉到脸前遮住自己不怀好意地偷笑。我相信她表白失败时一定咽下了很多苦涩,但最后这种宁可埋了别人也不埋怨自己的精神状态也确实令人羡慕。
“我觉得我长得并不漂亮。”
经历了一段恋爱新手快乐上路,但单向真诚的失败追爱之旅后,橙子得出了结论是:自己相貌平平,可能真的很难得到自己心仪的东西。
但橙子又坚定自己不会选择去整容,因为那多少会有种“迎合舔狗”之嫌。在她看来,人长什么样都是爹妈给的,年轻时无论怎么折腾,最后终归是要老的。
我问她是不是从初恋首战失利之后就一直摆烂到现在,橙子却说并没有。
“我那时候也很年轻,肯定也想过‘折腾’一番嘛。”
“哈哈,让我猜一猜,抱大佬大腿,嫁给八旬老汉分得亿万家产是不是!”
橙子感叹说果然每个年轻人都爱做梦啊,连梦话都是如此相似。她坦言自己年轻时也会梦想靠撞大运一步登天,结果总是事与愿违。
橙子的第一份工作是在某小型国资背景公司做会计。
当年,各行各业蒸蒸日上,很多中小企业都热衷于提供应届毕业生宽松优渥的待遇,能顺利留京找到一份专业对口且入职即可落户的工作并非难事。
入职后橙子搬进了公司提供的免费宿舍,和其他同期入职的应届生以及几位“前辈”住在一起。宿舍离公司很近,仅需步行几分钟。公司老板遵纪守法,该有的节假日福利概不缩水,同事之间杜绝互卷,大家按时上班到点下班,没人主动加班。
这份不好不坏的工作看起来很适合凑合到终老,橙子做了一年之后就顺利落户,家里给她买了辆代步小车,电话里的妈妈试图给她描绘充满希望的婚后生活:恩恩爱爱小夫妻一起开车上下班,节假日甜甜蜜蜜自驾出游。橙子感觉妈妈这位“过来人”的话十分有理,人世间有万千同龄人,总有一个适合自己的人。
经历了学生时代表白被拒的心痛历程后,橙子决定改换策略,这次万不能由自己主动出手。她坚信爱自己的人会主动奔赴自己而来。
结果却不幸遇到了职场性骚扰。与橙子同期入职的男二号拥有与实际年龄不大符合的成熟稳重,嘴甜会来事,同事领导都很喜欢他。两人年纪相仿,但男二号却总能领先她升职加薪。橙子的同事们私下都称他是“潜力股”。令橙子颇感“撞大运”的是,男二号似乎对她格外殷勤,主动给她带早饭,偶尔送些小首饰,还经常当着其他同事的面明里暗里地夸她。
可谁知两个人一起去公园散步时,男二号却趁四下无人之时对她上下其手。橙子明确表达不满后他毫不收敛,边摸边夸橙子腰细屁股翘,还振振有词“好朋友摸一下不要紧”。橙子认为同事间撕破脸不合适,寄希望于自己的冷处理能换来这位流氓男士知趣收敛。可是没想到后来他顺利升职变成了橙子的直系上司,在“公园耍流氓”很快就要往“办公室羞耻play”方向发展时,橙子选择了辞职。
兜兜转转又一年,爱情果实颗粒无收还险些便宜了流氓上司。
橙子的新工作是全新的领域,她成为一家汽车杂志的编辑,日常工作是围着车转,打工的主要内容是撰文从设计性能、受众群体等等方面,或夸赞或吐槽某款车型,偶尔橙子也会参与一些试驾vlog录制。
这份体制灵活不僵硬,不需维护复杂人际关系的工作,让橙子感到宛如新生。
不久,橙子追爱路上铁打的女配,她的老母亲再度上线,在橙子的生活轨迹平稳有序推进时催婚催育。
在家人安排的相亲饭局上,橙子遇到了油腻头秃的男三号。和此前两位男士不同,男三号虽然面相劝退但资产感人。据橙子家人说,这位奔五男在京有房有车,职级中上还单身未婚,是长辈们眼中踏实可靠的钻石王老五。
“但谁能想到他第一次约人吃饭就开始侃侃而谈吹起牛了呢。”时隔多年,回忆起当时男三号一边开怀畅饮一边大声畅谈自己和某某公司副总的拜把子情谊,橙子还是忍不住瑟瑟发抖。她特意解释说,那并非是因为自己被对方的人脉震慑到,而是单纯地“抖落一身鸡皮疙瘩”。心直口快的橙子实在受不了,就随手指着另一处空位说道,“你去那桌吹牛吧。”
不可思议的是,对方竟然对她的坦诚发言欣赏有加,主动提起了下一场约会。我心说这人莫不是有受虐怪癖。
“开着我们公司借的新车去挫挫他的锐气。”橙子欣然赴约,开着从公司免费借来的新款BBA,客串了一把富婆。
男三号此后再没找过她。我猜测,此前他在橙子家人那的人设是费尽心机才立住的,本人并非什么钻石王老五。
橙子妙评:“奔五的王老五会还单身未婚忙着相亲?”
“或许你可以找奶狗。”在橙子尽情吐槽完男三号后,我发表了一些看法。
彼时我俩刚经历完一次学术会议筹备会,被无情“焊死”在办公室四个半小时。好不容易会议主持人终于发慈悲准许大家先吃顿饭再回来讨论,我和橙子站起来的瞬间发现自己的屁股已经“死”了,她一边揉腰一边说剩下的故事吃午饭的时候再说。
拜话痨主持人所赐,我俩来到食堂正好赶上用餐高峰,为了能赶紧吃上一口热饭我们选择了出餐速度最快的汉堡套餐。不幸的是因为业务火爆,出餐口的阿姨把我俩的单忘了。
时至今日,我已经忘了装汉堡的阿姨说了多少句“对不起”,却对橙子那一通吐槽记忆犹新,我不仅得吃着难吃到捅破黑暗料理界天花板的新品汉堡,还得承受她喋喋不休的咒骂带给我的精神折磨。
男四号来自某著名体育院校,是名副其实的体育生奶狗。
“是188八块腹肌18厘……”我承认我讲话有点大声,在隔壁一桌年轻漂亮的弟弟妹妹都向我投来“秒懂”“继续”的友好目光时,橙子让我:“好好吃你的饭吧!”
“没关系,万一他们觉得我们是在说什么……虚拟角色呢。”毕竟我们坐的是小孩那桌,职场i人在没遇到熟人的时候谁会主动进教师就餐区啊。橙子频频点头,说她的奶狗小男友确实就是一个拥有美好肉体的crush。可惜,他接近自己的原因却并不是单纯为了爱情。
认识男四号时,橙子30岁,已经入职Y大,成功“上岸”成了一名高校行政老师。在好友组织的大型烧烤活动中,橙子结识了这位小自己9岁的“饭搭子”。男四号白净高大,温柔有礼貌,身上总是香香的,自带一股天然的亲近感。
和橙子单相思的心动男一号相似,男四号待她体贴细致。虽然在橙子看来,他的许多举动都生涩稚嫩,但作为情侣两人亲亲抱抱的诸多瞬间都能给她带来久违的“减龄”感,好像真的回到了大学时代。最重要的是,30岁的她对完美掌控这段甜蜜恋情信心满满。
或许世界上真有帅气小狗,就喜欢和姐姐贴贴,但橙子的crush弟弟别有目的,他希望橙子能投资他的创业项目。
两人处了一个多月后,男四号以想要创业为名,提出希望橙子能资助自己开一家射箭馆。在他看来,年逾30岁的橙子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应该有一定积蓄。
橙子表示两人还不太熟,不想贸然涉及大额金钱,男四号便在一夜之间销声匿迹。
此后,橙子对找个男人共度一生之事彻底死心。工作之余,她不再考虑爱情,而是选择了养狗。
在橙子看来,找对象不如养狗。爱情可能会让人竹篮打水一场空,但狗子却能不离不弃忠诚陪伴。
入坑的八千人民币,是橙子一个半月的工资,但她无怨无悔,自从狗子到家,就像给她的生活里带来一束希望之光。
狗子九秒是条边牧,男孩子,叫九秒是因为她只犹豫了九秒就决定和它牵手。
可能在潜意识里,橙子还是相信一见钟情的吧。
我们的部门的午休时间是从十一点半到下午两点,但因为办公室里只有我俩,午休的时间会宽裕一些,橙子通常两点半才开始下午的工作,如果没什么要紧事,她就坐在桌边刷手机看直播。
当橙子再一次感叹“一天又要结束了,人生又少一天”的时候,我说,我觉得你还是有梦想的。
橙子说,是啊,当初父母资助的三十万创业钱,要是提早几年拿出来买房当首付,现在她就能成为有房一族,如果运气好,还能赶上一轮房价噌噌上涨。
但那毕竟是梦想,当我们一起在操场上散步时,她总会表达一下在学校附近买房的憧憬,之后又说,其实远一点也可以,总之只要买到就好。
橙子是个厂二代,她原本预定的人生轨迹是毕业后给自家工厂当财务,厂倒了之后她的宿命就变为了在不同的行业间反复横跳,一辈子给别家公司当牛做马。
“我家的厂,在我上学的时候就倒了。”橙子讲到自家的厂,默默叹息。
橙子家的小型鞋厂是橙子父母白手起家创立的,老一辈人勤勤恳恳诚信经营,鞋厂虽规模不大但利润稳定,员工们也和橙子父母相处颇好,婚丧嫁娶之类的大事橙子父母只要知晓必定出席。
橙子大一时,橙子父亲突发脑溢血住院,幸好病灶位置所在处对性命影响轻微,父亲痊愈后可以完全恢复到患病前水平。
但遭此一劫,橙子父亲萌生了退居二线的想法。此时橙子还未毕业,自己又精力有限,于是厂就暂时交由主动请缨的橙子大舅经营。至于橙子母亲,她一心扑在照顾橙子父亲身上,对橙子大舅给予充分信任,厂中大小事情都交由大舅处理。
大舅做着做着就大有把厂做到自己兜中的态势,但他信誓旦旦跟橙子父母表示,厂先由自己经营,之后每年利润都会给他们分大头,等到橙子将来毕业,他会把厂再交给橙子来经营。两家素来交好,都是自家亲戚,说出口的话就等同于立了字据,橙子父母没有起任何疑心。
橙子大四要毕业了,厂子却没了,大舅卷钱跑路了。
大舅应该是早有预谋,跑路之前厂子被他经营得效益大不如前,关门时许多老员工的工资都没发完,纷纷到橙子家要账。听说,后来橙子大舅凭借卷走的这笔资金,自己也当上了另一家新鞋厂的“厂一代”,其间还不忘到处散布橙子父母拖欠员工工资的劣迹。
我惊讶于橙子大舅居然另立山头还是办鞋厂,橙子却说这恰恰是事情的荒唐之处。后来,大舅的新厂还招了许多父母旧厂的老员工,这让橙子感觉自家的厂不是倒了而是被骗走了。
两家的多年情谊没有经历住金钱的考验,橙子父母的年纪大了,经历过这场风波之后,行事也谨慎了许多。
只是,大舅卷款跑路又再创业的事,终究在橙子心里扎了根,她一度想要“逆风翻盘”。
橙子的第三份工作是在创业公司当行政,工作内容类似于中小学的生活委员,杂事小事都得管着。
创业公司规模极小,算上创始人和橙子一共才七个人,他们没有固定办公室,租用了当年颇为流行的共享办公室。共享办公室按天收费,每位员工拥有一张卡片,刷卡计费,工作时间内可以享受功能齐全的各种办公设备以及公共区域的免费饮品。
这家创业公司最后倒闭了,橙子判断是因为创始人凌乱的发展规划,公司创始人今天想做一件事但是明天又光速切换到另一件,结果每件事都没做好。
2015年,心中早有野心的橙子准备自己创业。她拿出自己打工多年积攒的存款和父母资助的启动资金,着手开起了餐吧。橙子负责出钱,和她合作的其他伙伴们负责创意和设计。
橙子的餐吧位于A市某著名大区一条繁华的商业街,主推简餐,主营产品类似于某著名三明治连锁店,但定价略低,橙子希望餐吧能吸引到想吃得健康但预算不多的年轻人。
橙子原以为开餐吧稳赚不赔,毕竟人人都要吃饭,但现实给予她的是经营惨淡。时至今日,橙子在讲到这段经历时,询问我对餐吧的看法。
“我不爱吃健康餐,对不起。”我听她讲述的过程,就像是在脑内模拟生嚼全麦面包鲜黄瓜配生菜叶,大概人与人的观念不太相似,干巴lunch对我的吸引力实在有限,“可能别人会喜欢。”
“没人会喜欢,我的餐吧三个月就黄了。”橙子说。
橙子最终得出的结论,这就是命。全家都是受骗倒霉蛋,从此创业是路人。
橙子爸妈也对女儿的能力有了清醒认知,在三十余万打水漂之后,再也不资助她的任何新奇创意,家里的最后一点积蓄,还得用以过正常生活,经不起橙子的折腾了。
好在橙子最后也没什么脑洞大开的想法了,她人已老实,决定认命。
最后,高校行政这张网顺利地兜住了她。平稳安逸是日常,上班就像熬粥,不上流但饿不着,关键还得慢慢熬。
橙子很少回老家,对她而言,那是一片伤心地。时间缓慢流逝,橙子爸妈在老家的许多亲友也陆续断了联系,他们偶尔也会来A市看看女儿,说一些“等年纪再大些就搬来一起住”之类的话。但橙子心里悄悄盘算了一下,以全家现在的条件,就算卖掉老家的房子再添进去一些钱,也不太能在她心仪的地段买上一套梦中情房。
后来,她不再为难自己,放弃了为购买住房继续做打算。一直租房住,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我安慰她说,或许人生总会时来运转。橙子问我时来运转的剧情究竟是什么。
“比如你走在路上,突然走过来一个钱权大佬,跟你说你长得很像他英年早逝的漂亮女儿,决定认你当干女儿并继承巨额遗产,当你来到他家时还发现他有俩帅气有为的好儿子,于是你就过上了团宠人生。”
橙子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我,缓缓说了一句:“你该少玩点游戏,脑子会坏。”
橙子讲她的追爱失败记时,我曾推荐她去玩一款乙游,但她坚决不想体验这种虚拟人生。她很现实,以一种很清醒的状态决定不婚不育不折腾。
这可能和她十年前的想法大相径庭,但又或许是无数个我们的现实写照:没人生来甘愿躺平,只是无数次与现实拉扯后的妥协罢了。或是因为高昂的试错成本,或是因为没有足够体量的财富兜底。
如今的橙子没有什么高远的梦想,最大的愿望就是平安干到退休。她按时上班,到点下班,做不完的工作就自动顺到下一天做。实在没事做的时候也会刷综艺或者在桌子上发呆。当然,她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完成“把活推给我”的kpi。
“你能把M学院在编教师住房情况表去打印室打印完然后送到1107吗?”某天,她又把一个毫无技术含量但需要跑腿的工作抛给了我,理由是我本身也要去打印室印书,而她今天牙疼不想动。
“你的理由很牵强啊,牙疼又不是腿疼。”而我,现在也进步不少,彻底败下阵前必须“挣扎一番”然后才肯就范。
“我得想个办法,以后少让M学院总把活推给我干。”橙子真诚以对,“我有预感,他们很快就会给我打电话,到时候我就可以说,我上午忙得团团转,而你,是出于好心才在给院长办事的间隙抽空帮他们把事办了。”
高啊,我怎么没想到还有这种优雅的反击策略来应对部门间的互相拉扯。于是,我坦诚地表达了对她的敬佩之情。她说在事业单位做事要带脑子,各部门各司其职才是最好的状态。如此一来,我对她的评价直接升到了next level,她这哪是偷懒啊,分明是在以一己之力整顿职场不正之风啊。
在平凡岗位上做事的橙子,虽甘于平凡,但坚决不当冤种。平静地活着,实际上也需要耗费许多心力。
某乎一条高赞回答中写道:人的一生80%都在迷茫,剩下20%充斥着一些俗不可耐的目标,但正是这些目标帮助人们度过了那些80%的迷茫,这些目标就是:升学毕业找工作,买房买车结婚生子。
“我连这20%的目标都没有了。”橙子这样说道,“现在没欲望没动力只想摆烂。”她问我,那个答主最后有没有提供一些解决方案。
“有的,答主说解决方案是尝试设置一个很宏大的追求目标。”
“比如?”
“比如‘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那个答主写的。”
“哈哈哈,好像我上小学的时候说过的理想!”
我们都笑了。
再见少年拉满弓,不畏岁月不畏风。
如此说来,不结婚不生小孩没房没车,默默做好孤独终老的打算,似乎也不该被叫作废物。即使没有做到干一行爱一行,但也没有干一行废一行。虽然不相信爱情,还在创业路上频频受阻,最后在普通的岗位上度过一生,这可能不是消极,大概是平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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