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约稿件 | 华晨：传感器效应下获得感的规划响应

被蚊虫叮咬后皮肤会发痒或出现肿胀，虽然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但神经末梢^[1]将此蚊虫实施的行为导致了痒的感觉上报大脑，经快速分析研究判断后，快速做出需要用手去抓挠皮肤现场的决定，同时也决定了如下次出现同类情况时，无需上报，也无需存有保护动物的顾虑，可在蚊虫实施叮咬前或正在进行时，将其予以击杀。此决定的成效将有利于皮肤免遭发痒或肿胀的不适之感，但对于蚊虫则有付出生命代价的后果。

通常所谓的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的前提是知其然。因为知道了蚊虫叮咬皮肤后会引起发痒，才会知道皮肤会有发痒的感觉功能，如果蚊虫只去叮咬头发而头发没有发痒的感觉，人们就无法知道痒是什么感觉。感觉既无法意会也不能言传。“痒”的文字定义可以是“an irritating cutaneous sensation that produces a desire to scratch”，懂得文字的意思但从未有过“痒”的感觉的人，则认为世界上不存在“痒”。如果某人不幸患有先天性失明症，当听到“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时，其关于颜色的视觉感受和定义颜色的意识概念均难以建立起来。

自然界为人们赋予了5种感觉，以使人们依此感到世界的存在。5种感觉之中只要存在缺失，这个世界也就塌缩一部分。如果听不见声音，音乐世界便荡然无存；如果尝不出味道，品尝美食便是添加饲料；新冠期间有患者分不清酱油和醋的差别，此时香水的功效也即形同虚设。当然，也有不少有关第六感^[2]的传闻，心觉、直觉、机体觉^[3]等，时常用以描述在5种感觉之外的感觉存在和传感方式，心理学和宗教阐述的潜意识和心识，使人们的认知分化为确有其事和不得而知。我感到了所以我认为有，我没感到所以无法说服我认为真的有。在感觉的能力和方式上，某些动物比人类更具有优势。缉毒犬^[4]的鼻子能够嗅出200多万种物质的气味，借鉴了蝙蝠的超声波能力，人类做出了雷达。

传感器（sensor）即是将外界的一种存在，以感受的方式和途径传输相关的信息。其能够替代和扩展人类感觉的功能，不仅使人们得以知道客观上有什么存在，也承担了在极度恶劣的环境和条件下，帮助人类去完成人类无法胜任的感受任务。传感器在高温和低温状况下的出色表现，为人类在科学探索活动中证实真相。家长用手去触摸孩子的额头以确定孩子是否发烧，但做不到是38.1°C 还是38.3°C 这样的精度。传感器将各种物理、化学、生物等效应转化为电学量，从而能够显示、传导和控制相关的被传感信息和关联行为，使人们5种自有感觉的效能更为广泛、深入和精细。借助传感器对人类自有感觉的延伸和扩展作用，才能形成对一种存在的证实和确信。

人类的感官事实上就是传感器。与人工制造的传感设备相比，人类感官的功能既有专长性，也有复合性。眼睛除了承担视觉的主要功能以外，当喜悦或悲伤来临，也是制造眼泪以宣泄情绪的表达和传感器官，同时还兼任了脸部容貌构成的关键配件；皮肤的触感能够区分物品的材质、光滑度、柔软度等表面属性，同时也能对温度、湿度、压力、发痒或疼痛等作出测定。在触感的程度上，皮肤会将轻微的机械刺激称为挠痒痒，将适度的挤压称为按摩，将高强度的冲击称为受刑。感官不仅是对外界的存在进行感受和证实，也对保护自身的安全具有警示效应。当外界的刺激程度足以对皮肤带来疼痛感之时，自身肌体本能的躲避反应则起到了脱离危险的作用。感觉是维护肌体安全和权益的天生基本生存能力。要想在肌体上拿掉一部分东西，即使大脑表示同意，但肌体仍会因疼痛难忍而违抗大脑指令并恪守躲避危险的使命。因此，做手术时通常需要打麻药以解除感觉的职能，只有在感觉功能处在下岗的情况下，肌体才会顺从大脑决策的要求。

麻醉药的使用表明了在有感和无感条件下的肌体不同反应。肌体本能且恪尽职守的属性，为肌体安全形成了第一道防线，客观上也为大脑赖以存在的基础提供了可靠的保障。感官的传感器作用使外界的存在得以亲身证实，并使外界对自身产生的风险得以及时回避和化解。眼睛对光线有感，当处在黑夜之中、无夜视仪的帮助、不靠手脚去触摸周围环境、不竖起耳朵去察觉周边动静之时，人体便对外界存在一无所知，由此甚至会引起大脑的恐惧之感。传感器的失效势必无法获取外界传来的信息，而如果外界传来了不能被传感器读取的信息，同样会导致失效那样的无感。

无感不代表外界不存在，但无感很容易否定外界存在的可能性。即使在有感的状况下，传感器的敏感度同样会导致感觉的强度和细度差异。26°C的气温是冷是热会因人而异，以食物的太甜太咸、太酸太辣等，难以判定是标准舌还是过敏舌。生出老茧的皮肤在一定程度上就会对刺痛麻木不仁，倘若某人的5种感觉均存在一定程度的“老茧”，其对外界的客观存在便会形成“盲区”，并会以其感觉否定别人能够感觉到的存在。

人体的5种感觉起到了向人脑传输外界信息的传感器作用，使人脑得以认知、分析判断和回应客观世界的存在。体感传来的各种信息，无论是准确的还是欠缺的、共感的还是独感的，均是人脑赖以作为依据的信使。如果这些“信使”不传输或误传输感觉信息，人脑则会对客观存在形成相当可观的“盲区”。色盲症患者时常对红色熟视无睹，失聪者会因听不见身后的汽车喇叭声而陷入险境，人体的体感一旦出现无感，将会在事实上失去与某种客观存在之间的连接。然而，体感将信息传输给人脑后，人脑也不是被动地全盘接受，体感使人脑受感，但人脑最终以意识上的感觉予以判断和确认。因此，体感与意感具有相关性，但意感是精神和心理上的兴奋和触动。

在音乐会上，正常体感的人群会出现不同的意感。在听觉无任何障碍的情况下，有人因对音乐极其敏感而兴高采烈或泪流满面，有人却因无感而无动于衷。以意感的筛选机制和判别准则，可将来自体感的信息再度区分为意感意义上的有感和无感。人脑在处理感觉信息的过程中，具有将意念的传感器、推理的交换器、思考的处理器和情绪的生成器融为一体的功能，以此确立某人的个性和个性化的兴趣。如果任由兴趣发挥，文科生和理科生的有感和无感范畴必然大相径庭。

体感与意感虽可以相通，但二者感受的属性却是异类相随。几块石头、一滩水面、几棵树和几处灌木丛，确实能够对视觉、触觉乃至听觉产生物理意义上的体感，但只有在某种意感处在觉醒状况下，它才能转化为风景。旅游时的体感可能疲劳不堪，如果没有换来意感上的满足，从一个呆腻的地方再去一个仍会呆腻的地方确实没有必要。舒适性的感觉与愉悦性的满足，表明了体感和意感的隐性差异。在控制体重的过程中，管不住嘴和迈不开腿的体感舒适，往往招致意感上的不悦或“罪恶感”。早晨的闹钟唤醒，即是意感预设的淡定从容与体感钟爱的安闲自得之间的抗争。

在意感的感召下，劳其筋骨即是为了成全意感的愉悦而否决体感的舒适。自律能否成功，取决于意感期望的满足感能否获取，以及体感惯于舒适的克制行为是否奏效。服从大脑还是服从身体，反映出意感定义的幸福有别于体感寻求的快乐。意志强大者可将体感的有感遏制为意感的无感，而只对其信仰有感，甚至不惜承受苦行僧的生活。由意感促动、自发传感、并持续保持关注和定力，可对某人外向的兴趣爱好起到内在的支撑和巩固作用。以兴趣为依据的有感，不在乎劳其筋骨；如果提不起兴趣，即使体感轻松自如，也无法获得完全的满足感。

通过规划使人们产生获得感，是评判规划意图是否实现的一个重要标准。数十年来城市空间的增量扩展和品质的显著提高，使城市的增量人口在城乡差异的对比中，明显体会到城市空间的优越之感。恢弘楼宇形成的天际线、井然有序的各种流动、稳定高效的基础设施、以及丰富多彩的人文行为等，均会对进城人产生无法在乡村中享有的获得感。规划为此空间的变化推波助澜。然而，感觉导致的意感并不恒定。初始阶段的“恋爱脑”会不由分说地赞赏对方的优点而忽略对方的缺点；一旦到了“婚姻脑”阶段，对方的优点便成为了理所应当，而对方的缺点会被置于放大镜之下。

在规划的策动下，城市设计使空间的视觉感受赏心悦目，公共服务设施配套使城市人生活便利，绿地和水面的保持使乡村的优势融入城中，缤纷而刺激的游乐活动令人酣畅淋漓。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体感的愉悦渐渐成为意感上的麻木、迟钝和习以为常。获得感的有效期如同满足食欲，饥饿时的吃饭是一种满足，吃多了就是一个负担，但过了一段时间后又会产生新的饥饿。城市人的体感不能忍受降低标准，而城市人意感上的不满意却总是推陈出新。

以调查问卷获取满意度的方法，可以获知不满意即会形成负面的获得感。空间设施和服务的不断完善能够使体感的满意度不至于降低，但意感的满意度并不能仅依靠体感便能实现。调查问卷中可赢得笑脸反馈的回应是，在原有的基础上，享有更多更好的服务，但最好花费不多甚至是免费的。城市之间的差异和竞争，能够引发和加剧由意感派生出的满足感诉求，比调查问卷更直接的回应是，用脚投票而形成了理由各异的城市移民流动。

持续解决需求空间的短缺和错配问题，仍然是规划意图中维护人们获得感的惯用方法。以物质形式帮助实现体感上的获得感，虽仍有赖于大量的资金和时间投入，但总是在接近目标。而意感上的获得感则情形复杂，不仅意感上的有感和无感因人而异，并且有感的产生是基于逻辑还是纯属任性也难以鉴别。如果仅以满意度的数据进行判别，学校里要求严格但给分吝啬的老师，通常并得不到当时学生的满意。

服从身体还是服从大脑，会形成不同的获得感依据。人体自带的感受外部世界的传感器，既能据此为自身选择适宜性的物理生存条件，也能为精神意愿和生活意义对获取的受感信息进行价值判断。城市化水平的提高正在逐渐减缓增量空间的扩张，空间品质的不断优化使体感上的获得感更易实现，而人们对精神上的获得感需求也正在变得更为明显和重要。明明城市里已建成了质量上乘、数量可观的大剧院和音乐厅，但仍有人会舍近求远去感受沙漠音乐会；夜骑数十公里去吃灌汤包的行为，在体感上显然价值不高，而意感上的兴奋和触动就能促成行动的毅然决然。

城市规划通常沿袭的空间使用功能决定行为密度的判断便具有修正的必要。如同咖啡店的饮食功能激发了休闲状态下的想象思维后，咖啡店也能够获取创新空间的冠名。网红打卡地的意外出现，不仅是网络影响力强大的结果，也迎合了网络使用者精神诉求的情绪释放出口。因此，精神上的获得感不一定与空间或物品相关，更可能与行为相关后出现了情绪表达。情绪波动的幅度无论是高是低，均属于意感的客观存在。以实体塑造形成的显性文化空间设施是增量空间发展时期的主要规划举措，而存量空间规划能否使该空间具有精神意义的获得感，是一种关联行为生成的社会文化隐形基础设施培育。

在同样的空间中，既可以出现高兴的情绪，也可能黯然神伤。春暖花开通常是带来欢愉的季节，但也免不了黛玉葬花的伤感。存量空间中精神方面的获得感，既不同于增量空间时期以体感为特征的使用和享有，也无法实现建设思维中的一蹴而就或一步到位。精神诉求的永恒性导致了规划回应的长期主义属性。在体感和意感的交织作用下，获得感将延续永无止境的未满足状态。作为碳基生命的人类，其生命价值在于其精神世界的活跃和动态，想法不一样才有文明的进步和思想的传感。别以为大家都要打蚊子，东郭先生^[5]是不杀蚊子的。

存量空间中的获得感仍会涉及空间增减或调整的需求，但仅限于体感的空间更新并未触及到需求的本质基底。空间是否应该改变除了源于体感诉求以外，能否取得精神诉求的认同则成为城市更新能否顺畅的关键。渴望更新的人即使得不到优惠政策，却仍甘愿自掏腰包并尽心尽力；暂时不愿更新的人即使不必付出代价，却可能在集体更新的过程中从中作梗。“钉子户”现象的孰是孰非，表现了更新过程中获得感识别的错综复杂。在以往处置“钉子户”的案例中，拔掉“钉子户”能够使集体行动继续推进，但也将某些历史文化资源化为乌有；留下“钉子户”显然能够保留许多该空间的体感记忆，如一幢历史建筑，但该空间的原使用者试图改变空间，会受到该空间保留规章的限制，因此，此类空间只能改性成为咖啡馆或博物馆。

如果大量的空间因更新只留下了体感，却使原使用者在精神诉求上导致了无感，那么获得感的深度价值并未体现。

城市更新中精神诉求上的获得感，既有影响深远的城市文化意义，又需采用谨小慎微的态度和方式。尽力让每个人拥有获得感，是规划意图的导向，也是规划行为的责任。精神诉求的公众性，将促使规划干预融合更多的规划服务；精神诉求的多元性，将引导规划深化关注空间行为的情绪意向和个性差异；精神诉求的现实性，将对管理制度和规范的优化完善提出依据和实证；精神诉求的动态性，既表明了规划不存在完成式，也将鞭策规划行为勇于接受质疑、乐于应对变化、勤于有求必应、善于化解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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