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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的屁股曾是我努力的方向

青年文摘  · 美文  · 2 天前

主要观点总结

文章主要描述了作者对故乡的眷恋、对生命的思考以及个人成长经历。作家通过细腻的笔触展现了乡村变迁与人情冷暖,强调了生命的珍贵和生活的无奈。同时,文章通过描述牧童与牛的关系,表达了作者对生命的珍视和对未来的希望。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故乡的眷恋与生命的思考

作者对故乡的眷恋随着岁月的流逝愈发深厚,通过在新书《我自乡野来》中描绘故乡的山水、人情、风俗,展现中国乡村的变迁与人情冷暖。同时,文章表达了对生命的独特思考,如寿辰中的生命况味,以及男人对生命的态度等。

关键观点2: 牛屁股成为努力的方向

作者通过描述自己从喜欢牛角到关注牛屁股的转变,表达了对牧童工作的理解和对生命的认识。牛屁股成为作者努力的方向,象征着作者对生产队和家庭的责任感,以及对让牛吃饱、壮实的追求。

关键观点3: 无悔的选择与人生的价值观

作者通过为生产队牧牛的经历,展现了自己的无悔选择和对人生价值的理解。虽然过程中受伤,但作者认为这些经历是值得的,为牛伤值得。同时,作者通过描绘牧童与牛的关系,表达了对生命的珍视和对未来的希望。


正文


夜读·开卷有益

每个人心中都珍藏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乡,伴随自己一路成长。随着岁月的流逝,我们或许与过去的自己不再相同,但对故乡的眷恋却愈发深厚。当特有的乡野成为记忆,我们只能在文字中找寻过去的那些情、那些景、那些事,触摸记忆中最温柔的眷恋。


在新书《我自乡野来》中,作家刘诚龙用细腻而真实的文字,将故乡的山水、人情、风俗娓娓道来。


这是一本独具湖湘特色的散文集,透过细腻的笔触、独特的乡俗俚语,展现出中国乡村的变迁与人情冷暖。作者自乡野而来,见证了乡村的发展与振兴,他以温情与真实描绘了家乡的独特文化,让人读来既会心一笑,又感慨万千。


寿辰中的生命况味


做寿都以十计,但十岁是不可叫寿的。十岁在生命的旅途上还比不上周岁的比重,在我们那里,人满周啊,可以开一桌几桌,不但伯伯、叔叔、姑姑“嫡传一脉”要来相贺,而且舅舅、阿姨等“外戚一线”也都要包个红包来,但到十岁,却好像没这么隆重,往往是外婆扯块布就完成了仪式。满周我是不记得情况,想起来应该是很闹的;“我满十”记得是外婆给我一块蓝卡其布,做了一身衣服,很抖的。


满周算回事,初步估计可上生命簿了吧。一个小生命出来,那命脆弱不堪,老天吹一股风就可把小命重新收回去,实在难以上算,满了周了,那命硬朗了些,这家伙成人大有希望,所以大家要来凑份子合伙撮一顿;至于十岁嘛,没什么生命意义,说童年嘛,五六岁到十五六岁,都是童年;说读书嘛,七岁就背着书包上学堂了,所以没必要庆贺,要庆一番你自己庆去,我们大家就不来了;二十岁也是,十八岁可举行成人礼,男子二十二岁法定可结婚了,二十岁算什么?二十岁基本上没人做酒的。


二十岁,真好,好青春啊,有一身力道,前程远大,但在生命的段落里,也只是一个逗号,至多是一个分号,一般是不打惊叹号的。我们老家,如果在二十岁上下离开人间去了另外世界,又没有留下脉络的话,那是上不得正坟山的,只能上鬼崽子山。所谓正坟山,就是老祖宗安息的荒山上的“山村”,鬼崽子山与正坟山不在一个山头上,那里都是早夭人。孔子对“二十”也没说过什么“圣人之言”,孔子对人生的年龄段,也是从三十岁开始算起,所谓“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没说二十岁怎么怎么。


三十岁可以站起来做人了,而在生命苦短的前朝往代里,三十岁恐怕是人生之大半,而非小半,先前平均寿命多是五十岁多点嘛,所以在三十岁要做酒办宴,也做得了,也可办得了,也可称为寿了,这时候,不管你有崽还是没崽,都可进正坟山了。三十岁办酒的有,但那含义不在于贺寿,醉翁之意不在酒也!在于什么?在圈钱也,想自己送了很多人情,回不拢账,十年等一回,抓住三十岁这个由头,把送出去的赚回来,现在在三十岁“设宴”的多半是这个“设局”的意思,与做寿庆典的本意相去甚远。


本文插图 / 摄图网


四十岁也是,四十岁一般也很少做酒,你办了几桌十几桌酒,这么广而告之,人家就咋咋呼呼地惊叫:“哎呀,你四十啦?”这问题,本来呢,自己也想不通,我怎么四十岁了?我有四十岁了吗?前几年外婆给我扯十岁的蓝卡其布呢,就这么一泡尿的工夫,我就四十岁了?自己都在暗自伤神,人家就在大呼小叫嚷开了,人家那叫,都是不怀好意的,看,这家伙是那么回事啦。所以四十岁一般人也很少举行大寿典礼,那营养起来的面相都给你装嫩来着,你怎么自己放起鞭炮架起高音喇叭大喊“我老了”?


现在我们的生命意识与我们老祖宗是有点不同了。我们现在老是想往后退,上五十岁还想着只有四十岁才好,而老祖宗呢,却往往是想着往前赶。在我们老家方圆那一坨地方,做寿的规矩是“男上女满”,何谓“男上”呢,就是男人到了三十九岁或四十九岁就可以做四十做五十的寿酒了;女的呢,就是要到整十才可以,这就是“女满”。


男人养家糊口,在外面东奔西突,千斤重担压在肩头,万种愁思堆积心头。在外面跑,那“无常”的概率自然高许多,碰到翻船,碰到打劫,碰到车祸,等等,即或不“无常”吧,男人被担子砸死压死的可能性也比女人大些,所以男人给自己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提前一年满寿,活得不容易啊,你活到这把岁数了?那好啊,是该庆贺。有人说,寿典是对母亲的不孝,你的生日是你母亲的难日呢,说的也是,但是这天是母亲的大痛,也是母亲的大喜啊。其实摆寿宴的意思,与母亲父亲没多少关系,主要是活得不容易,十年间,要遇上多少事啊,要闯多少生命难关,到了那天,长舒一口气,啊,我闯过来了,那庆贺其实是一种庆幸的。



“男上女满”是我们老家的习俗,十里不同天,其他地方各有各的习惯的,我所居的“宝庆府”,就恰好与我老家相反,他们是“男满女上”,这是不是“女士优先”的绅士风度?难说。一个风俗的形成,总有它的道理或者理念在,不过这个风俗可能有点难解,尤其是现在十分不合时宜,女人二十九岁你就说她三十岁了?她会死死地跟你急:我老了我老了,难道我真的老了?你嫌我老了?她恨不得你说她只是十九岁呢。你说她三十岁了,弄得不好,她非跟你吵一大架不可。


生命在年龄上不搞四舍五入,都是一种八舍九入,你五十八岁绝对不会喊你上了六十岁,但你五十九岁了,那就可说你上了花甲。这里头,看起来是对寿命网开一面,其实隐藏着对生命的深深悲凉,人生七十古来稀。保护生命活下去的因素虽然多,但是戕害生命的因素更多,一口水,一把火,一阵风,一场雪……置生命于死地的,很多时候,你根本就想不到。所以,提前过寿,或许是可以自欺欺人,欺人一回欺己一回,所以那贺寿固然有喜庆,其中也包含着活着的紧张与无奈,说是一种庆幸更准确些吧。


咳,我又活过来了。男人到了三十九岁、四十九岁,有人问“贵庚几何”,男人就叹叹气:“吃四十的饭啦”“吃五十的饭啦”,以“吃饭”而论寿命,既是对民以食为天的下意识反应,也是对生命朝夕间的下意识反应。那“啦”字拖得是蛮长的,无限感叹都在其中了。



牛的屁股曾是我努力的方向


我曾最喜欢的是牛角。一对牛角分别从牛脑壳两边穿出来,再半弯,两只半弯牛角弯而合抱,那是一种顶角战斗的姿势。两头水牛狭路相逢,然后是头钩,钩,钩下去,再是牛角顶,顶,顶起来。您不知道(我知道),那是两头牛准备为前天那头母牛决斗了。我们便在旁边疾声呐喊:嗬咯嗬咯,撞。嗬咯嗬咯,撞。


没有我们啦啦队在旁边不怀好意地喊口号怂恿,两头牛也就睁起乒乓球大的牛眼珠子,互相敌视,擦肩而过。因了我们“嗬咯嗬咯,撞”喂叫喂叫,牛的斗志被无限激发出来,田埂地盘小,牛们自找了一块开阔秧田,英雄用武。


我们对人斗,喊的口号是加油加油;我们对牛斗,喊的口号是“嗬咯嗬咯,撞”“嗬咯嗬咯,撞”。牛斗是角相撞的,牛的力量集中体现在牛角上。牛斗得厉害,溅起泥巴如雨飞。泥战之后是水战,从田里斗到塘里,从塘里斗到河里,乱石崩云,溅起水花飞岸。


牛角便这样成为我们的图腾,牛角也就这样成为画家的爱物。古往今来,画家最着力处是哪里?是牛角嘛,“神农氏,姜姓也,人身牛首”,好斗哒。今来古往,知识分子“决斗”于论坛,最喜欢的最擅长的是什么?是钻牛角尖嘛。


齐白石齐老的《柳牛图》,我打赌,这是齐老成熟时候的成熟作品。牵着一头水牛,牧于江南水乡,让牛吃着青青河边草,看着另一头牛来了,便大喊“嗬咯嗬咯,撞”。那是多壮丽的古战场景观。乡村有甚风景?蚂蚁搬家搬高阁,鸡公斗架斗脑壳,水牛干仗干牛角。水牛黄牛“春秋无义战”,站在哪里好看混战?站在牛前嘛,看那牛角撞,砰砰撞,撞得砰砰砰响。


齐老不画牛角了,不画牛角给我们看。齐老画什么了?齐老画牛屁股了,齐老画牛屁股给我们看。


齐白石绘《柳牛图》(局部)


我从栏里牵出牛去吃青青河边草,去吃青青山草,看到了文亚砣牵着牛来。文亚砣的牛与我家的牛,中间没隔一头母牛的恩怨情仇,却隔着我跟文亚砣一段岁月过节。


我打不赢文亚砣,他比我高一头;我的牛斗得赢他的牛,我家水牛牛角粗他家水牛牛角一圈呢。见了文亚砣与他的牛,我便“嗬咯嗬咯,撞”,自然是我家水牛惨胜。杀敌一万,自损三千。牛斗架去了,牛哪儿吃草来?我家水牛,瘦骨嶙峋出栏,瘦骨嶙峋回栏。讨我娘骂,讨我娘追了三里路打。


我本没有成长方向的,被我母亲打多了,我便有了人生方向了。我的方向是再也不看牛的弯弯斗角,我全心注目所在,是看牛圆圆的屁股。牛的瘦弱与壮实,从何处最堪伯乐相牛?不从角上。我父亲去湖北牛场替生产队买牛,从来不看牛角的,只看牛背,只看牛屁股。牛屁股浑圆斩齐,那是一头犁田的好耕牛。


齐老画牛屁股以示人,定然是齐伢子时候,他已是一个好牧童,是一个戒了血气脱离了斗牛士气味的人,是一个有益于牛们有益于生产队有益于爹娘的人。你不相信?齐老自己说的:“余幼时尝牧牛,祖母令佩以铃。谓曰:‘日夕未归,则吾倚门。闻铃声则吾为炊,知已归矣。’”齐老诗曰:“星塘一带杏花风,黄犊出栏西复东。身上铃声慈母意,如今亦作听铃翁。”牛角挂铃,是祖母心慈;诫之在斗,诫之在膘,牛屁股养得斩齐,是牧童心慈。


大晌午的,牵了黄牛出去,牵去斗架?自日当午至日落西,我牵牛去吃草。牛屁股成为我努力的方向以后,我再也不让我家老牛去斗架,我走向水草更深处,我走向山草更深处,放牧水牛与黄牛。我老家屋背后,有个地方叫高山岭,岭上蔓草丛生,芳草萋萋,那草深,那草嫩,那草密密麻麻,那草更行更远还生。把牛牵到高山岭上,牛一个劲地埋头。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牛之天空之上,风卷残云;牛之瞳孔之下,舌卷青草。



牧童的最高境界,便是让牛吃饱,让牛壮实。如何知道牛吃饱了?看牛屁股。牛屁股斜垮下去,两瓣屁股吊起布片,晾衣也似,肉飘荡,那该以竹扫把追究牧童责任。牛屁股是斩齐的,垂放一根带秤砣的线下去,牛屁股与牛腿是一条线,那牛便是吃得饱,长得好的。你看,齐老《柳牛图》那牛啊,屁股多滚,多齐,多浑圆啊。牛肚子胀鼓鼓的,如吹了气,是牛吃饱了。你不知道,牛有两个肚子呢,一个水肚子,一个草肚子。水肚子与草肚子,在屁股之上的牛背上,展现出两个凹;草肚子吃饱了草,草肚子便与牛背齐,圆了;水肚子呢,水肚子永远不会圆。


我曾下了决心,吾貌虽瘦,必肥牛屁股,让牛肚子鼓鼓囊囊。水肚子我没做到,草肚子被青草鼓得如篮球也似,水肚子还是瘪的,我便牵着我家水牛,往杨柳照水处,摁下牛头,叫牛灌水,牛灌牛灌,牛再也不想灌,你还是不能让水肚子气鼓鼓;草肚子,能。我把牛牵向青草更深处,那深处野草蔓蔓,荆棘蓬蓬,牵着牛往灌木与荆棘纠缠深处钻,大腿把子、小腿把子都是一身老皮了,针都钻不进了,不碍事;却是被藤蔓绊倒,一屁股摔到藤蔓之下尖尖石上,被划开寸把长的口子。弹指一挥间,三十余年过了,至今在我屁股与大腿交际处,还有一条疤子,蚂蟥也似,吸在该处,怎么捏也捏不去。


牛角好,好斗架;牛斗架,蛮好看。这不再是我的价值观。作为称职的牧童,我感觉牧童的意义不在牛角,而在牛屁股。牛的屁股,成了我当年努力的方向,为之,我奋斗不已。我右手的中指中处,那里还有一个非常显目的徽记,是为牛屁股奋斗而形成的。


那时我十三四岁,我牵着生产队的水牛,在高山岭放牧,云自在天游,牛自在啃草。马要吃夜草才肥,牛也是的,我要给生产队那头牛扯夜草。在山之腰处,荆棘丛中,我见了齐腰深的芭茅草,青,嫩,可拤出青色汁来,我披荆斩棘,手割茅草。芭茅草好锋利的,曾把鲁班的手割了一条血线,自然不会顾及我,也把我割了一个血流如放龙头。血放了不是事,恼火的是,把我中指上一根筋割断,使我至今无法伸直,弯成了岁月模样。


我无悔。我父亲牵着水牛,一弯牛轭套上牛脖子,整个铁炉冲的水田,都搭在水牛上。多年后,回想这个情景,我觉得我为牛伤值得,这是我活了几十岁唯一值得的事。除此之外,没任何事值得我为之伤一根手指头,一件也没。


无悔。那时节我给队里牧牛,每天能挣三四个工分哪。大汉子一天十二个工分,大概是一两毛钱一天,我不也能挣三五分钱?三五分钱啊。八月桂花香,晒谷坪上分口粮,我也可以提一小包回家。我让牛吃口草,牛让我吃口粮。


“日之夕矣,牛羊下来。”牛羊从高山岭上,暮归下来,牧童见到什么?牧于山岭,牧于水泽,牧于柔条千尺下,那是牧童跟着老牛归,你能看到什么?看到的就是齐白石老先生画的那滚圆滚圆的牛屁股。示你一只冷屁股?不呢,那是一枚颁予牧童的圆圆奖章。


牛屁股塞满画面,人呢?齐老已归道山,留下牛屁股在人间。我睹着牛屁股回眸岁月,看到那头水牛一直在回头望我,比我更情深。哞哞,哞哞哞,男高音,牛低音,草莽一牛鸣,一声声向我回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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