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选择对象时,如果有一大群条件都不错的人排着队等着你挑,反而会不知该挑哪一个了。
美食街的乐趣,不光在吃,还在“交流”。
男人调戏年轻靓丽的女服务员,比如被学校当廉价劳动力“卖”到这家酒店实习的碧云;女人调戏那个抓住她们胃又恰好有几分少年气的厨师,比如差一点就成了大学生的炳川。
碧云每日里推着酒车穿梭在食客之中,没多久就练得八面玲珑,比她早许多岁月就在美食街打工的炳川,却始终没练出厚脸皮,在客人们的荤话下节节败退。
这不,炳川又一次羞红了脸。
但与往常不同的是,碧云,决定“救”他。
两个年轻人的故事这就开始了,再薄的面皮,也得为爱情勇敢一次吧?
*请注意,本文归属于「戏局」栏目,内容为虚构创作。
碧云再回到饭厅时,又调整了一下职业姿态——
挺胸收腹抬头是必须的,重点是脸上的表情。
唇角微微勾起,这是向客人表达热情。
眼里得有笑意,但不能过多,否则容易招来顾客的厌烦或调戏。
还有,发髻要卷好,藏进网兜固定在脖子后,否则多余头发跑出来,显得邋遢又业余。
等把这套装备神不知鬼不觉地调整好,客人的声音又此起彼伏了,这边喊,哎小妹,给来几瓶啤酒!那边嚷,那边那位美女,过来陪我们唠两句。这时碧云便把黑色工作服往下抻抻,心里暗骂一声,笑着把酒水小车推过去。
来这里实习的第三天,碧云就被经理安排卖酒水。在经理看来,这种长相姣好,心思又单纯的实习生,最对客人们胃口,不用白不用。你随便逗她两句,那小脸上便泛起两朵粉云,翘睫毛羞涩地往地上一垂,怎不招人喜欢?
但对碧云而言,这种工作简直要了她命,不仅要收拾人们的残羹,还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应付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有时明明忙得脚打后脑勺了,偏偏被哪个无聊客人叫到桌旁,要求赔笑、陪聊。
想起来心里也堵得慌,每月七百块工资,一分恨不得掐作两分花,三餐潦草,不见荤腥,常常饿得头发昏。有时,忙到晚上十点多回宿舍躺下,才躺没几个小时呢,隔壁西餐部上晚班的同事下班了,同住一个宿舍,又是一顿叮叮哐哐叽叽喳喳。
心里有气,脸上的神色就好不到哪里去,为此她常被经理告诫,“要多笑,笑起来多好看,人家才喜欢,你成天摆一副臭脸,谁愿买你的酒水!”
见碧云不做声,经理软了软口气,“来都来了,习惯就好了,你想啊,卖出一瓶酒,就有提成,要卖出一瓶贵点的,能提几百上千呢!你瞅瞅你那些同学,每天端盘子抹桌子的,哪个有提成拿?你运气好,要知足,知道吧!”
她倒是卖出去过一瓶拉菲,两万多,但直到实习结束离开酒店,也没拿到一分提成。当然这是后话了。
算了,来都来了,忍几个月就能回去写毕业论文,就当是被学校“卖”了,廉价劳动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委屈个什么劲?
这个五星级酒店的美食街,名义上是“街”,其实就是一个大饭厅,装饰得高级一点儿罢了。本质上,这里跟夜市摊没啥两样,每天从下午六点开始,从四面八方呼啦啦涌来许多顾客,仿佛这里是世上唯一的食堂似的。
进门右手边,是一排点餐档口,面食、炒菜、烧烤、甜品......分门别类在档口后严阵以待。每个档口站有两名厨师,头戴高高厨师帽,身着白白厨师服,黑西裤,腰间系藏青围裙,脚蹬黑色防滑皮鞋,脸上呢,则挂着一副若有似无的笑,乍一看,真有点像服装店的模特儿。
除了点餐档口,饭厅其余空间被四人方桌、八人方桌或大圆桌所占据,密密麻麻,宛如战前布好的兵阵,你挪动任意一个位置,都可能招致满盘皆输。
此时碧云的同学兼同事们,正穿梭于桌子与桌子之间,忙得不可开交,上菜,倒酒水,换骨碟,搬宝宝椅,处理一系列客人制造的小意外。
而她呢,好像真的轻松一些,只需偶尔辅助一下同事,推推酒水车,像散步一样,神不知鬼不觉间,就把酒水卖了出去。
她伫立在饭厅一角,看着这蒸腾着的人间烟火气,感觉自己真像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似的,那一刻,有点儿虚荣心油然而生,但多少还是不大自在。
这会儿,炒菜档那两个厨师,正被几个中年妇人“调戏”。几个妇人笑嘻嘻在那儿指点:“哎这位帅哥,你这莴笋切得不错,不过跟我的刀工比起来,还差点儿意思。”
旁边另一位妇女推她一把,说:“少在这儿指点江山,你看这俩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戴这么高的帽子了,恐怕水平比你强......你别说,还得是男人,切菜颠勺,哪个不累人?要说力气活儿,还得男人来干啊!”
她给“力气活儿”这几个字,特意赋予了异样腔调,引得附近几桌客人吃吃坏笑。
诸如此类的场面,这些厨子们见得多了。这个世界上,可不止男人好讲荤话,女人也一样,只要她们想,什么话都敢往外吐,因为她们行使这项权利,比男人方便得多。男人讲荤话,得看场合,得拿捏度,轻了,达不到预期效果,重了,则会被认为耍流氓。女人就不一样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顶多被认为口无遮拦,有啥嘛,都什么年代了,现代女性可不在乎这点儿面子!
但偏偏有个人在乎。就是炒菜档那个年轻厨师。妇人的几句话,早让他从脸烧到了耳朵根,脖子也红了,连小臂都红了。而旁边年长一些的圆脸厨师呢,仍旧挂着一脸微笑,若无其事地颠着勺。
年轻厨师的尴尬,碧云这段时间体味得透透的,她猜想他大概也是新来的,不大适应社会上那些所谓的“语言智慧”。于是她脚跟一转,推着酒水车就往这边来了。
“嘿,B13桌的客人让快点上菜。”
碧云说完,推着小车从几位妇人身旁擦过。像一朵云似的,疏忽而来悄悄而来,又翩然而去。
年轻厨师怔了一怔,立刻心领神会,手上更快速地忙了起来。那几位妇人讨个没趣,便撇撇嘴坐回了自己的桌子。
炳川最近的烦恼,如果说出来,多少有点“凡尔赛”了——只要他愿意,就可以加入VIP厨师小组,为更加尊贵的客人服务。为这事,厨师长已经找他谈了两次,他都没有明确答复。
其实,他早已习惯在美食街的工作了。累是累点,但这里充斥的烟火气,倒让他有些留恋。
六点到七点半,是他最忙碌的时间,他埋头做事的时候居多。但只要忙过这一段,他就能站在点餐档发会儿呆,或者去后间偷偷抽根烟。在这里,他才可以站在旁观者角度,去欣赏这美食世界里的细节。
大多数时候,他安静地站在点餐档里面,看满大厅的顾客们吃饭。他发现,无论他们吃下的是什么食物,无论对不对他们胃口,那一张张脸上,都难掩对生活的疲惫。包括那些口无遮拦的女客,到了这时,都仿佛变了一张脸,一个个眼神失焦,甚至总有那么一两位,趁别人不注意时,轻轻叹出一口气。炳川每每见此情景,便觉得她们的放肆是可原谅的了。
再比如,有的客人,喜欢点上一大桌子菜,而后狼吞虎咽,吃完一抹嘴,买单,扬长而去,一套动作就跟上了流水线似的,毫无生机可言。而有的客人呢,点菜时荤素搭配得当,吃起来也倍加专心,细细咀嚼,慢慢吞咽,食物被他们认真对待着,炳川的心也因此得到一点儿安慰。
对于厨师长的邀请,炳川是心动的,美食街女客人的行为越来越“勇敢”,他实在有些招架不住,也懒得想法子去招架。如果去VIP美食部的话,专心做好食物就行了,至少,不用直接面对鱼龙混杂的客人。再者,虽然现在他的工资水平还算可观,但若买了房子,压力就大了。他还一直想报答他的舅舅,当年,他拒绝接受舅舅的餐馆,多少伤了他老人家的心,即便这样,舅舅仍然支持他在这个城市打拼,时常打电话嘘寒问暖。如果能多存些钱,诸如此类的事,就不必每天翻来覆去地想了。
可是,这段时间,他内心多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小秘密。
那天,美食部突然多了七八个女大学生,这事儿经理早跟他们打过招呼,倒没什么奇怪的,只是他立刻意识到,女学生一来,他看世界的视线便发生了变化。
女学生们跟餐饮部其他阿姨大姐们一样,统一着黑色工作服,他也不知道领导是咋想的,偏让女性穿这么沉闷的服装,难不成,是为了让顾客把注意力放在食物上?
但很快,他的疑问有了解释。
有那么一个女学生,把工装穿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她的黑色工作服,下摆刚好遮臀,领口、门襟以及掐腰处,金黄色绣线均匀地走出肌理感,把腰身掐得恰到好处。再往下是修身黑色西裤,坡跟防滑黑皮鞋。头发呢,随意但规矩地掖在脑后发圈里,露出细细的柔嫩脖颈。
她的发际线也不像其他女同事那样,光溜溜的,而是有一圈细小绒毛,在额头边缘柔软地、温温柔柔地铺展开,这让他想起春天飘在半空的柳絮,或者清晨氤氲在山脚下的雾气。
就这样,欣赏她,成了炳川每天的必修课。为了上这门课,他跑去后间抽烟的次数都减少了。
旁边的圆脸同事渐渐觉出了什么,凑上来坏笑道:“我说,是男人就行动,每天光瞅着有什么劲!”
“你管呢,我瞅得高兴!”炳川没好气道。
圆脸又说:“是兄弟才提醒你,你想想吧,追她,少说也得一两个月,人家在这儿实习,据说也就三个月吧,你还不动手,等她回学校?赶紧的吧,就她这样儿的,咱酒店已经好几个人惦记了。”
炳川想问,都哪些人惦记呢?到底没问出口。
圆脸又道:“隔壁西餐部的事儿,听说了吗,小健和三皮都告别单身了,那俩姑娘可长得都不赖。不是我说,就他俩那德行,能跟你比?回去好好照照镜子,找补点儿信心去!”
说完还不过瘾,又补上一句:“现在的女大学生可都现实着呢,找对象只找会干活儿的,男人做得一手好菜,加分!”
最后这句话,让炳川心里的一盏灯倏地亮起,但瞬间又灭掉了。一些世俗规矩在心里一字排开,一个挨着一个,耀武扬威似的。他闷闷地道:“我追她,凭啥?要钱没钱,要房没房,人家还是大学生,我算个屁!”说完把手上的锅往灶上一顿,把从档口前跑过的一个小孩儿吓了一跳。
圆脸急了:“我说你这娃是不是死心眼儿!咱好好捋捋,你的存款,现在可能不多,但你资历在啊,老徐不是想把你搞去VIP部吗,这说明什么?说明票子迟早会大把大把地来呀。票子来了,房子的事不就好办了吗。还有你那学历,我看跟她也差不多,当年要不是你死心眼子非第一志愿不上,现在也是个正经大学生!”
圆脸的声音越来越大,惹得隔壁档口的同事频频往这边看。炳川忙拿手肘撞他一下,让他闭嘴。
这时来了几个妇人,有胖有瘦,但往那几双眼睛上一看,眼线做得整齐划一,并且统统黑得过了头,活像食物储藏区海鲜池里的鱼眼睛。她们在炒菜档口流连忘返,一个瘦的说:“帅哥儿你这莴笋切得不错,但跟我的刀工比起来,差点儿。”另一个胖的又道:“少在这儿指点江山......要说这种力气活儿,还得男人来干。”
炳川不知如何接话,心里暗骂圆脸不仗义,只知道在旁边闷声炒菜,也不帮着说两句。尴尬之际,前方飘过来一个身影,那身影悠悠地道:“嘿,B13桌的客人让快点上菜。”说完就走了。仿佛夏日从山间拂过的风,无影无形,却沁人心脾。
是她。
圆脸把几个妇人招呼走,斜他一眼道:“得,人姑娘都主动找你说话了,你再不出手,我可就帮你行动了,到时候别怪我帮倒忙。”
炳川忙道:“行行,求你别帮忙,我自个儿来。”说完掀开厚厚的透明门帘,一头钻进食物储藏区,假装取食材去了。
也许,VIP部什么时候去都可以,但这个女孩要是错过了,他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晚上八点半了,还有几桌客人没走。餐饮服务员最厌恶的就是这类顾客,宁愿在外边的饭桌上磨蹭,也不肯早些回家。但服务员们是最渴望归家的人,老实巴交地站了好几个小时,脚底都快磨得跟鞋底一样硬了,恨不得当场脱下这双硬皮鞋,赤脚上阵。
头顶上,空调出风口仍不遗余力地往外吐冷风,几个同事或慢悠悠做着打扫,或叮叮哐哐清理餐边柜。这种动作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就是告诉那几桌客人,我们要下班了,赶紧吃完滚蛋!
碧云把酒水车推到一根方柱后,开始清点酒水。她蹲得很低,几乎等同于跪着,可她宁愿就这样跪着清点,比站着舒服。与此同时,肚子正持续不断地发出尖叫,要求被填满,被安慰。她心里盘算着,待会儿下了班,得去宿舍旁边的夜市摊吃碗卤粉,否则人在夜半的睡眠里,胃袋就跟烈日下干涸的河床一样,烧得慌。
刚清点完饮料数量,头顶忽然拂过一缕微风,霎时间,一个透明打包盒递到眼前。顺着白色袖口望上去,一张刻着高挺鼻梁的脸,有点儿紧张似的。
“那桌客人着急走,我这菜都来不及上,他就强行要结账。怪我做菜慢了,只好自己买了这单......一起吃点儿?”
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让碧云一瞬间漏了心跳。饥肠辘辘之时,有人把一盒食物送到你跟前,该说点儿什么呢?一阵阵鲜美咸香直往鼻腔里冲,她不用看就知道,是卤牛肉,还热乎着,雾气给透明打包盒子蒙上一层朦胧面纱。
碧云看出他极力掩饰的紧张,卤牛肉明明是出餐最快的餐品,他找理由也不找个没马脚,她觉得这人单纯得有些好笑,站起来说:“你这是,感谢我刚才救了你?”说完大方接过来,端详着盒子里的食物。
炳川有点不好意思道:“算是吧,刚才要不是你过去说那么一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圆脸儿那小子蔫儿坏,尽想看我出丑。”
碧云笑道:“教你个方法,甭管以后别人说什么,你都别搭理,就冲她们笑。别不好意思,笑着看她们几秒钟,然后该忙什么忙什么去。那些客人,就爱看人家不好意思,你越不好意思,他们闹得越欢。”
炳川从边柜取出一次性筷子,递给她,笑道:“好,下次就这么办!”
美食街的构造,类似字母“T”,只不过那一横占据的面积要大得多,因此多数餐桌都安排在这里。而下边那一竖,则像个短小尾巴,放置着几张四人桌和两人桌。现在,碧云和炳川就在这只尾巴里,在一张两人桌前相对而坐,中间搁着那盒卤牛肉。
碧云刚把盒子打开,香味便弥漫开来,几个上晚班的同事像饥饿流浪猫一样,吸着鼻子凑过来了。
这个说:“好啊碧云,居然在这里吃独食!”
那个又道:“身为同学和姐妹,这种好事居然没叫我们,太令人寒心了!”
她们七嘴八舌,都快把碧云淹没了。碧云坐在那里只是笑。这些女孩儿,碧云太了解了,她们话是说得狠毒,待会儿往每人嘴里塞几片牛肉,立马重回姐妹情深。
没有人调侃炳川,她们才来这里半月,还不至于跟厨师熟到那份儿上。况且,对于这两人,谁都有点眼力见儿,所以尽管她们早就饥肠辘辘,也没人真去动手抢这盒珍贵的牛肉。
炳川见此情景,起身去多拿了几双筷子,小心翼翼发到每个人手上,说:“大家一块儿吃,刚才见你们手头都有活儿,就没叫你们......本来就是准备叫你们一起吃的。”
满满一盒牛肉很快被消灭殆尽,碧云几乎只尝到了一两片。大家叽叽喳喳,大赞卤牛肉的美味。这时,一个漂亮女孩过来了,对炳川说:“叶炳川,厨师长让你半小时后去办公室找他,有事儿和你说。”
炳川知道厨师长的心思,无非是让他赶紧考虑进VIP部,便推辞道:“我不去啦,我们档口还有好多事堆着,厨师长知道的。”
那漂亮女孩笑道:“哪里忙啦?你看你,还有闲心和她们吃卤牛肉呢。这么好吃的东西,也没叫上我。”
炳川不知怎么回答。女孩子们则表情各异,有的甚至露出不满的神情。
这时有人见机行事,往饭厅中央一指,道,“啊,那桌人终于吃完了,走走走,收拾去!”众人一哄而散,故意把碗碟桌椅弄出过分声响,想以此掩盖住空气中浓郁的尴尬。
漂亮女孩仍旧明朗地笑,再次提醒炳川:“记得去找厨师长,你要是没去,他就要怪我没把话带到了。”说完便蹬着擦得锃亮的坡跟鞋,往前厅部去了
碧云也是听同学说了才知道,这女孩叫小英,是前厅部经理,比她们这帮学生大不了多少,听说是酒店一枝花,但至今还单着,想来是仗着自己漂亮心气高,想傍个大款。碧云倒觉得自己挺喜欢这女孩,落落大方,身上有种她没有的磊落之气。
炳川在心里不知打了多少遍腹稿,想好了又改,改了又润色,终于问出了邀请碧云吃饭的话,他当年上学写作文也没有这般费心思。
他满以为碧云会推辞一下,没想到爽快接下了,原先准备好的说辞在喉间转了几转,倒没了出口。
他想起那天和碧云窝在字母“T”的短小尾巴里,听她教自己怎么应对客人。
碧云刚来那几天,那白净小脸上一整天都挂着两团粉红,几乎就没下去过。他远远看着她站在客人面前不知所措,很多次想出面解救,始终没迈出那一步。服务行业就是这样,笑容和服务都是捆绑销售的,只要客人没犯法,什么颜色的段子你都得接着。
那天一切交谈都很顺利,他后悔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他不该大方地说本来就准备叫大家一起吃卤牛肉,好像他处处留情似的。他决定,以后不再多管闲事,也不再给任何人分享他的卤牛肉。当然碧云除外。第二件,小英已经注意到碧云了,从她看碧云的眼神就能感觉到。炳川嘴巴是笨了点,但心思还是很灵的,这几年,小英对他的注意和关照,他也不是不知道。有时他甚至怀疑,推荐炳川去VIP部的,恐怕就是小英,他一个才干了几年的毛头厨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厨师长看上?
这样想着,他忽然可怜起碧云来,好像碧云是个弱者似的,卤牛肉没吃上几片,还被小英注意到了。他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这方面,他觉得自己是个吝啬的人,一个什么东西,决定了要给什么人,哪怕不值钱,他也不希望有别人突然窜出来截胡。他更不想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人当作竞争对手,竞争什么呀?她碧云完全不需要和谁竞争。于是便决定,要快点请碧云出去吃一次饭,避开闲杂人等,足够清净。
碧云虽然答应了吃饭,但也提了要求,这顿饭得她来请,算是对炳川的感谢。
她选的是一个日料店。店面不大,深棕色木质桌椅错落有致地安放着,墙壁上绘了各种食物,画风清淡朴实。几个客人在画下认真品尝食物,脸上泛着红,那是被美味熏陶的满足。
两人挑了靠窗位置坐下,头顶上方垂下来一盏伞形吊灯,被小栅栏圈住,发出暖色的光。
问过炳川的意见之后,碧云快速点餐,手法之娴熟,让炳川略略惊讶。炳川想,待会儿找个合适时机把单买掉,他是正经拿工资的人,比碧云这个实习生手头要宽裕得多。
“你们的员工餐好素,我吃过一次,那天就在想,饭菜这么不见油水,还要站上一整天,真不人道。”炳川率先开口,这些日子,他发现她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圈。
碧云叹口气笑道:“刚开始我也不习惯,每天刚吃完饭,没过一会儿就饿了。还记得那天你第一次给我送卤牛肉吗,当时我蹲在那儿,看起来是在清点酒水,其实是饿得眼冒金星了!”
炳川笑道:“看来卤牛肉立了大功了。”
碧云似乎不想再说这事,笑了笑,转而望向窗外。灰白苍穹之下,一艘货轮正从江面驶过,像一只巨大蜗牛拖着重重的壳。
极少有机会这样近距离看她。炳川屏住了呼吸。碧云的眼睛不算大,是窄而长的形状,内双眼皮,眼尾下勾。惊讶时,上眼皮微微往上一提,棕黑瞳孔便多露出一点儿,闪烁如星河。笑起来时,眼尾便皱起不易察觉的涟漪,把眼里波涛漾开了去。她头顶那暖黄色灯光幽幽地洒下,把皮肤染得透亮而温柔。而额头那一圈细软绒毛呢,无论看多少遍,都是那么讨人欢喜。
有一句话他一直忍着没问,他不知道怎么问,比如你有没有男朋友,或者你毕业后打算去哪里,无论问哪一句,都似乎太过直白,像碧云这么聪慧的女孩,一定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
碧云把眼光从江面收回,看起来很沮丧,她说:“真不知这几个月怎么熬,好几个同学都告假回去了,写论文的写论文,找工作的找工作,我还在这里混日子。”她将餐巾往桌面上一掷,那餐巾便也很沮丧似的,像废纸似的摊着了。
这举止那么随意,好像两人不是第一次吃饭,是经常约饭的熟朋友。她那微噘着嘴的神气,着实可爱得紧。
他劝道:“你那些放弃实习的同学,指不定比你还迷茫呢,要我说,他们回去以后,毕业论文依然不会写,工作也不一定能找到,你在这儿坚持坚持,说不定哪天就开悟了,到时候论文素材也有了一些,工作经验也有了一点儿,怎么想怎么划算。”
其实炳川有句话没有说,那就是碧云若走了,他叶炳川还能在这里待下去吗?
碧云笑道:“没想到你这么会宽慰人呢!我早就觉着你这人有点不一般。”她眯起眼睛,把两手撑在下巴上,往前坐了坐,说,“你在做厨师之前,有没有考过大学?”
炳川惭愧道:“大学没考上,不想复读,就做厨师了呗。”
他家庭条件并不太好,日常起居及学费,基本由小舅舅承担。从小学起,炳川就在小舅舅开的餐馆里玩儿,最爱看厨师叔叔们做五花八门的食物。差不多从那时起,他就有做厨师的愿望了。为此还被同学嘲笑了好几年,说他以后只有伺候老婆的命。其实,若他还想复读考大学,小舅舅会立即支持,只是,小舅舅知道他自尊心强,不便多说,就由着他自己了。
炳川想着,碧云当然不知道这一层,像她这样的女孩子,家境好不好不知道,但看起来就像是被捧着哄着长大的,哪里有多么坚定不移的志向,在她心里,炳川大概也跟她差不多,所谓的理想、前途,都是渺远的。
碧云像是觉得触及了炳川的伤心事,转移话题道:“不管怎么说,要不是你雪中送炭给我食物,我恐怕坚持不了这些天。来,为卤牛肉干杯!”她笑着举起那杯白桃乌龙茶,把一截白手臂送到了饭桌中央。
炳川也端起杯子,轻轻碰了碰她的。这些天,炳川每日都会拿给碧云卤牛肉,那是他自费购买食材,在家做好带到酒店的。有时候,他会想,碧云绝不会知道,自己会为了她,日复一日地去做一道她喜欢的菜。
炳川想,如果她喜欢,我是可以给她做一辈子的。
一顿饭吃完,天依然阴着。江面那只巨大蜗牛已不知去向。碧云起身去收银台买单,被告知已经买过了。
回到桌前,她脸色便有点愠怒:“说好了今天我请,你这人不够意思!”
炳川说:“你还在实习,我不想让你破费。”
碧云则说:“那也不行,也不算破费,一顿饭而已。”
炳川只好说:“那下次行不行,下次你来请,我发誓下次再也不偷偷结账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心中也暗暗吃惊,这一家位于体育馆旁的日料店,并不便宜,倒不是他心疼钱,只是他常听实习生把缺钱挂在嘴边,碧云好像不是那样,她刚才说的那句“一顿饭而已”,的确使他有点儿不可思议。
有了那一段吃饭经历,炳川开始格外留意碧云所表现出来的细节。他知道自己对她的心意,但他还那么不了解她,她好像是个挺有想法的女孩,但很多时候都拿不定主意。有时候炳川去储藏室取东西,路过走廊,会发现碧云站在角落,对着玻璃水池里的鱼发呆,等他拿了东西回来时,她却又回到工作岗位了。
这天,炳川吃完午饭,习惯性地一边走,一边搜索碧云的位置。找了半天没找到人,便决定去楼下草坪散散步,走到草坪角落的工具房背后,却听见两个女孩在交谈。
一个女孩说:“好啦别放心上了,她那张嘴你也不是不知道,咱班同学被她得罪遍了!”
另一个女孩道:“我怎么做到不放心上呢?你也看到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是‘笼中的金丝雀’,那些同学听了都笑我。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说我,我是金丝雀,我还会在这里苦苦工作吗?”炳川认出,这是碧云的声音。
那女孩又说:“我说实话啊,你从长相上看,秀秀气气的,就是一副林妹妹的样子,也怪不得别人这么说你。而且呢,咱班女同学里,天天在餐厅端盘子擦桌子的,面对的都是些油渍麻花,你呢,每天推个小车卖卖酒水就行了,人家看了能不嫉妒?还有,我们都知道,你老爸可宠你了,我们好不容易攒的一个月工资,可能都只够你买条裙子。我知道你努力,但她们不了解啊,对于这种人,你就只能把她的偏见当作奋斗的动力。”
碧云说:“怎么奋斗?被学校卖到这个地方做苦力,想走又走不了。那几个成功申请回学校的同学,都是费了老大劲才弄好的。”
女孩说:“你说的那几个同学,可都是铁了心要好好写论文,然后转行做别的,人家知道自己不想走这条路。反正呢,我是准备干酒店的,不然我来的第一天就拍屁股走人了。我现在要问你了,你以后到底怎么打算?”
半晌,碧云才低低地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打算。我爸让我回去当老师,我实在不想。他又说不当老师也可以,他到时候帮忙在老家找个工作,离他们近点儿也好。我也不想。我好不容易考得离他们远一点儿,怎么能回去呢?其实有时候觉得干酒店挺好的,实操性强,能学的东西多,可有时候又不想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还有复杂的人际关系......”
这时候,两个女孩的声音低了许多,大概怕别人听到什么,换成了耳语。炳川这才发现,自己在偷听,一时有点难为情,便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他稍稍调整了方向,看见了两个女孩的身影,没有错,一个是碧云,另一个是经常和她在一起的同学。
往回走的路上,炳川陷入了思索。他发现,碧云的单纯之后,潜藏着对生活的巨大无奈。也许她是不差钱的,但正因为不差钱,似乎就拥有许多的退路,就好像一个人选择对象,一大群条件都不错的人,排着队等着你挑,你反而不知该挑哪一个了。一个还未正式领略到社会险恶的女学生,将将有了一点工作和生活上的经验,却立刻感受到迫在眉睫的迷惘,同时,还要面对同学的流言蜚语,你叫她如何是好?
他想到自己当初为着要不要复读的事,也纠结了很长时间,幸好除却继续念书,他还有喜欢的事情,但碧云不同,她想要的太多了,却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他想帮她,却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头一次觉得,当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是多么手足无措的一件事。
空闲时间,他站在档口,渐渐觉出了碧云的改变。现在的她,可以做到对客人的调侃置之不理,有时还可以熟练回应,与当初的羞涩神气是大为不同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她来这里已快两个月,不算什么新人了。
这天,炳川做了一道新菜,想让碧云尝尝。下班后,他正要从保险柜取饭盒,猛人瞥见碧云坐在了A16的两人桌前。她对面,是一个身穿灰色POLO衫的男性,三十岁上下,身上自有一股属于成熟人士的意气风发。
炳川很快认出,这位先生近段经常光顾这里,有时,他会向碧云要一瓶价格适中的酒,一人自饮,而他眼睛时常到达的地方,跟炳川的一样。
一个穿餐厅工作服的女孩子,坐在一堆拉拉杂杂的食客中间,显得那么扎眼。更何况她的同学们,一个个还忙得热火朝天,于是她们看向碧云的眼神,便多了一些不满。
那男人正和碧云说着什么,神色自如,仿佛和碧云相识很久似的。但以炳川的直觉,光看他前倾的坐姿,就知道他对于她的重视,以及极力掩饰的紧张和兴奋。他叶炳川和她相对而坐时,不也是这样么?
碧云静静听着,单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却不知往哪里放似的,在椅子的一角摩挲。她紧张了?
这时候,炳川多想自己有一双千里眼,一对顺风耳,但他没有,只能透过饭厅半空中腾起的雾气,努力搜索一些蛛丝马迹。尽管离得远,炳川却是清清楚楚看到了,两团新生的朝霞,在碧云的白净小脸上升起,晕染开来。这样的碧云,他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咯噔。圆脸的手机在口袋里一声响,把炳川的眼光从远处唤回。他随即取出饭盒,径直拿到更衣室,塞进黑色书包。
终于下班了,他感觉耗尽了所有力气。坐在更衣室中央的长凳上,头顶那盏日光灯白得刺眼,因欠缺维护,持续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油烟味以及各种难以描述的味道。几个同事光着膀子大秀肌肉,有的孩子不过十八九岁而已,却要努力维持自己的“成熟”,用过分的言语和动作显露流里流气。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炳川感到了确切的迷惘。
圆脸走进更衣室,瞟了他一眼,说:“发什么呆呢?赶紧换衣服,去“夜色”喝酒去!”
炳川淡淡地道:“不去了,累。”
“就是累才要去。天天在格子间炒菜,把人都炒傻了!”
“不去了。你们玩你们的。”
圆脸凑过来,一只手按住他的肩,低头附耳道:“哥给你调查过了,那哥们儿是一个培训学校的老师,教表演的,请碧云吃过几顿饭,看过几次话剧,应该也就到那地步了。乐观点儿,没那么玄乎,你努把力啊。”说话间,圆脸已换好一身休闲装,和几个同事出门去了。
圆脸的话,炳川多少听进去了一些。仔细想来,这两个多月,他对碧云的追求行动可谓收效甚微,每天只是偷偷给她做菜填肚子,什么有用的话也没说出口,仅有的一次出门相约,还是碧云买的单。什么年代了,这种老套又磨叽的方式,大概也只有他叶炳川还在用。
这么自嘲时,炳川便琢磨着下次怎么约碧云出来。他对出租屋进行了一次彻底打扫,往窗台上新添了几盆绿植。连每个房间的吸顶灯,他都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
室友这周休年假,正好,请碧云来家里吃顿饭,顺便露一手自己新近练习的菜品。虽说这里不算他真正的家吧,但也像模像样,况且,他这些年攒下的工资,已经够付一个房子首付了,只要时机成熟,就可以拿出钱买下。当然了,现在跟她谈这个还太早,但有意无意透露一些,让她心里有个底儿,人家好好一个女孩子,凭什么把未来许给一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呢。
碧云来的那个周六,天突然阴了下来,灰扑扑的云一层叠着一层,把大半个天空都遮蔽了。行道树也不那么威武了,似乎被厚厚的云层压得失了心气儿,只管在一阵又一阵的风中瑟瑟发抖。
炳川眼看天气不佳,给碧云发信息,让她在宿舍等他来接,碧云却说不碍事,她已经在路上了,很快就到。炳川便把新买的拖鞋在门口放好,几次三番地确定它的位置和朝向,好像他一不留神,那拖鞋就会长了手脚,偷偷捣蛋儿似的。
门铃响起来,把炳川的心惹得咚咚直跳。碧云穿了一套淡紫色连衣裙,站在猫眼里,如仙子一般袅袅婷婷。打开门,仙子巧笑倩兮道:“早,给你带了甜点和水果。”
“怕你淋雨,又怕你找不着路,想着去接呢,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到了。”炳川把碧云换下的白色玛丽珍鞋放好,接过袋子,引她进屋。
“地铁口离你家就几十米,我出了地铁就开了导航,跟着导航来的,没那么生活不自理!”碧云笑着说完,一瞬间就被什么吸引了去。原来,那小小窗台上,正轰轰烈烈开着一盆杜鹃,那花朵儿鲜红里带点儿粉白,是亮亮的檎丹色,在乌云遮蔽的天空下,显出不畏天地的生气。窗户旁垂了一袭白纱帘,在空气中微微拂动,又为小屋增添了一点温馨味道。
碧云惊叹道:“你这屋子布置得好用心!植物长得也好,不像我,连仙人掌都养不活。”
炳川笑道:“植物跟人一样,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但也不能伺候得太细,太把它当回事儿,它反倒不买账了。”
说完这话,炳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这些日子,不就是默默无闻地对她好么?可比对待植物用心多了。连忙又道:“你看会儿电视,我炒菜去,很快就好!”
进得厨房,他便开始动手。这是他的战场,他游刃有余,但面对客厅里的那个女孩,他却没那么有把握。好在他知道她会吃,也爱吃,用自己擅长的事物去张罗,总不至于出大错。他将杏鲍菇切得细细的,便于翻炒时入味,青红椒也切得极细,用来点缀其间。肉末儿是剁了又剁,好让入口时和杏鲍菇融为一体。后来又加了一点香醋,提鲜。
他沉浸于自己的美食世界中,殊不知外面已下起瓢泼大雨。这时门铃又响起来,碧云在客厅里说:“有人敲门,快来看看!”
炳川纳闷着是不是圆脸来找他,可真不是时候。擦把手跑到大门边,门外的人在猫眼里动来动去,一会儿整理头发,一会儿扯扯衣服,虽说看不真切,但他能确定,是个女孩儿。再仔细一瞅,不是小英是谁?
这不速之客的到来,把炳川刚开始的劲头彻底浇灭了。早上阴了天他就隐隐预感到,今天怕不是要出什么岔子。这下他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他预感里的岔子了。
他犹豫着该怎么办,是请小英进来,还是装作家里没人?如果不开门,怎么跟碧云交代?但若开了门,又怎么跟碧云交代?
踟蹰间,碧云已站在他身后,疑惑道:“怎么不开门呀?”
炳川只好打开门。霎时间,小英的狼狈在两人面前一览无余,从头到脚早已没有一处干爽地方,仔细一瞧,手上还拎着一只塑料袋,朦朦胧胧透出一点绿,这时正淋淋漓漓往下滴着水呢。
碧云惊愕道:“小英!怎么淋成这样,出门也不带把伞!”忙伸手推了推愣在原地的炳川,让小英换了鞋进屋。
小英也没料到碧云会在这儿,少不得细细解释道:“真是对不住,我刚在海地公园跑完步,顺道去菜市场买点菜,还没买完呢,雨就泼下来了,我在公交站台躲了半天,见这雨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了,想着炳川就住这附近,就一路跑过来了。”
这情形着实让炳川手足无措,原本,他只想着好好招待碧云一个女孩子,这已经够考验他了,这下又来了一个,真是造化弄人啊。
碧云提醒炳川道:“得给她找件干净衣服,可别伤风了。”又转身看了下小英,说:“头发要赶紧吹干。”
炳川像从梦中惊醒似的,快步进了卧室。拉开衣柜门,他又愣住了,给小英穿自己的衣服,怎么合适?要不去室友衣柜里借一件?更不合适。不然,拿一件室友女朋友的衣服给她?也不合适。
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个结果,愣在衣柜前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是碧云。她在门口轻声道:“找不到合适衣服吗?要不我帮小英把衣服弄干,你拿个吹风机给我吧。”
炳川这才恍然大悟,从抽屉里取出吹风机递给她。两个女孩子在卫生间轻声交谈着什么,炳川在门外当然听不见,但他能听见自己心脏咚咚作响,那是对于这种复杂场面的生疏导致的。同时,他心里生出对碧云的无限感激,刚才他愣在衣柜前时,碧云简直当了一回他的救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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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两个人的奔赴,被小英破坏了,他们三人一屋,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