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网文化直播间对话蔡康永」
做综艺主持的蔡康永,骨子里是个文艺青年。年轻时,他喜欢电影和书里突然死掉的主角,觉得故事有了句号,这个人才度过了被完整呈现的一生。直到岁月和死亡越来越“逼真”,进入自己的生活,他才发现完全不是这回事。在与凤凰网读书的对话中,他提起自己侥幸逃脱的地震,也坦然又克制地说到我们所有人都知道的、没有被写成“王子和公主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童话故事”里的女主角,他的好朋友大S。
蔡康永不忌讳谈论死亡。他生在一个没落的贵族家庭,比父亲桌上的书读得更多的是讣闻,也在母亲的旗袍上嗅到古老、衰败的时代气味。某种程度上,成为《康熙来了》的主持人是他拥抱新世界的结果。他说,从小懂得一切都会过去,所以不会去用自己的经历书写张爱玲和白先勇式的故事。主动从电视上“退休”的这些年,他在花更大的心力和诚意写作“情商课”系列和另一本漫长又难搞的玄幻小说。
这可以说是回归初心,也可以说是有更大的野心——他不希望大家因为作者叫蔡康永而读他的书,而是蔡康永写下的内容对自己真的有帮助。书中,他用与综艺形象贯通的敏锐,抛出不亚于综艺效果的生活智慧,“死亡”话题是一个索引。还有:珍惜现在;感谢习以为常的事情;接纳情绪;有策略地努力……这是自认影响力“缩小”的公众人物,用职业生命沉淀下来的东西。
以下是本次对话的实录。
哪怕一生被关注是明星的宿命
凤凰网读书:几年前看到您在采访里说,离开的时候“不要墓”,骨灰随便撒在一个什么地方,然后“被忘记就好了”,那个时候我就在想,如果真有这么一天,难道不会希望被自己爱的人亲近的人记住、纪念吗?
蔡康永:如果他们爱你,他们会记住。当他们自己也记不得任何事情的时候,就会忘记你,那剩下的人根本不重要。
凤凰网读书:您是什么时候开始设想死亡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这件事?
蔡康永:惨绿少年的时候,把死当成很浪漫的事情。那时候看小说、电影,觉得突然死掉好棒,人生得到一个完整的呈现。看到结束的时候,主角死了,就确认这个人过了精彩的一生或者是罪恶的一生,他那个故事就有了一个句号。
可是不死掉就拖着嘛,就不知道后来怎么样。然后看到很多人活着活着就原本想的样子变得不一样,就会觉得活过30岁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好像一活过30岁,你就变大人,你就要妥协,你就要委屈自己或者是堕落。
所以对文艺青年来说,30岁之前死掉是很浪漫的想象,活过30岁以后就知道不是这回事,每活过十年就会知道更多。30岁的时候觉得不要活到40岁吧,到了40岁觉得还可以再活一下。所以我对死亡一直有想象,可是它越来越逼真,越来越现实,不再是那个浪漫的想象。
我遇过一些公共灾难,神户大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在神户,当时差点被压死,所以这种猝死型的我遭遇过。其他的主要是身边的人一直死掉。我活在一个衰老的家庭里,很习惯一直有人过世,也很理解这件事。万一我们访问到一半,我忽然挂掉,都是可能的。因为我有太多朋友就是这样忽然挂掉的,跟我同年或者比我年轻的都有。所以我就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很特别的事,就是稀松平常。
凤凰网读书:我来之前一直犹豫要不要问,就是关于大S的。您现在能够接受她已经离开我们这件事情了吗?
蔡康永:有时候接受,有时候不接受,看心情。我觉得人像我书里讲的一样,人要活下去,需要各种事情的帮助。有的人一辈子把自己困在童年回忆当中,回忆像噩梦一样骚扰他,他一定要把噩梦解决了,才觉得自己可以往前走。有的人会觉得跟爸爸妈妈吵架了以后一定要和解,有的人觉得吵架就算了,我就把爸爸妈妈想象成我要的那种爸爸妈妈,继续往前走。往前走很辛苦,所以需要各种东西帮忙你往前走。
我的书里讲的你对你的回忆也好,对你的人际关系也好,对你的价值观也好,都应该用它们来帮助自己往前走,而不是用它们来困住自己。
△大S代班妹妹小S搭档蔡康永主持《康熙来了》所以你刚问的就等于你的好朋友忽然死掉了,你要怎么看待这个事情?是依据你平常对死亡的理解去看待,还是即使你平常对死亡有所理解,但这个损失依然不一样。对于不认识你的朋友的人来讲,这个死就跟新闻当中的任何死是一样的,可是对你不同,那你能为这种怀念做什么?你有你特殊的怀念她、纪念她或者展现她的方法。如果你这样做了,我觉得你就有做到你对她的特别关系的表达。如果你现在没有能力做,你过了一年才终于把自己的心情整理好了,再做,也可以,就看你人生目前需要什么。
所以如果此刻有一件事情需要我很相信大S依然在,我就会这样想。如果此刻有一件事情是需要我认知她已经不在了,我就那样想。
凤凰网读书:这件事情会让你对生命有更切身的感受吗?
蔡康永:不是切身,可能我的家人过世对我来讲很切身。对我来讲比较像是有人曾经这么努力地追求幸福,追求幸福的步骤是被很多人看见的,所以你跟很多人一起拥有这个回忆,她享受了一段时光的幸福之后,幸福终止,就好像翻童话故事的时候,本来是打算看公主和王子快乐地生活下去,可是没有印这一页,翻到一页空白。很错愕,觉得这不是你答应我的事情。我比较多的是这种感觉。
凤凰网读书:对,我也是这个感受,好像大S不太一样的地方是,我身边的很多人包括网络上很多人,大家好像很久没有对一个我们并不认识的明星的去世有这么大的感受了,她就像我们的一个朋友,现在居然不在了,我们很错愕。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我们看到过她特别鲜活、特别美丽、特别的样子,从少女时代一路走来、成为明星、后来步入婚姻、有了孩子,突然间她不在了,好像一件特别美好的事物在我们面前消逝了……
蔡康永:《康熙来了》收掉的时候,我们做了一个送终的阶段,做七嘛,七七四十九天把人送走,我们做了七七四十九天。
当中有两集是做来过《康熙》的、过世的来宾,有一些来宾是知道自己要走了,来我们节目里跟大家告别。我那时候很不安,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到他要的东西,他要道别,我们呈现是不是他喜欢的?他已经那么累了,还要来这边唱歌跳舞,为什么?制作人就跟我说,他们是明星,他们要在舞台上跟大家说再见。所以我后来把节目收掉的时候就觉得,在节目里跟大家说过再见的人,我也要让他们一起被重新记得一次。这个是明星的宿命,他们很多人的人生是活在大家眼睛底下的。
![]()
△2016年01月13日 《康熙来了》的最后一夜
凤凰网读书:我之前看您的一个演讲,有说很多人会拜托你录音频,有当闹钟叫人起床的,有鼓励人家念书的,也有安慰失恋的朋友的,会很好奇,在日常生活中,朋友如果遇到困扰会找您来聊吗?
蔡康永:不一定。我不是一个那么温暖和善的人,我能躲则躲。如果我在路上被逮到了,他们说你帮我录一段安慰我女朋友的话,她最近心情很差,那我就会录。可是如果我在网络上收到这样的讯息,就假装没有看到。我不是那么喜欢一直找这种事来做。除非是我特别在意的几个人,我会一直问现在是什么状况?我可以做什么?要不然的话,我通常都会尊重别人,他来找我了,我再反应。
因为我写这些书,人家觉得人生方向出现问题的时候想要找我聊一下,我通常不是很欢迎这种提问。因为我不是一个智慧的人,我写这些书是出于服务的心,我想办法把这些事情搞清楚,然后跟大家讲,我不是要当少林寺方丈。如果你问我金庸小说里面要当谁,我绝对不会想要当南帝、北丐、中神通。
凤凰网读书:那您想当谁?
蔡康永:应该是东邪吧。如果不会沦为西毒的话,就是东邪。我觉得要留很多时间给自己。我喜欢到第二线去。杨过、令狐冲是第一线的人,很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当那些奔波劳累的人,我很想当那种平常躲在角落,需要我被叫出来之后,我才出来的人。
凤凰网读书:但也是有一身武艺,对吗?
蔡康永:要有武艺,我小时候觉得江湖到最后不是讲道义,而是讲谁的拳头大、谁的武功好,谁就说话算数。后来发现世界真的是这样子,就觉得很失望。那武功就要好才行,没办法。
凤凰网读书:您说你写这本书的时候,常常感觉在跟自己辩论。
蔡康永:对,我后来发现不只是自言自语。
《头脑特工队》里讲,人的脑子里有一个情绪委员会,我发现我最常自责就是因为委员会里有几个委员特别有自己的路数。有一个委员可能是专门贬低你整个人的,就会说你就是这种人。比方说你在减肥,半夜忍不住吃了炸鸡,吃完充满罪恶感,那个委员就会出来说,你就是这种人,你一辈子都减不了肥,你就是一个意志力薄弱的人。
另外一个委员可能是专门负责唤起童年的噩梦,你只要一被男朋友抛弃了,他就说你谈不好恋爱,因为你来自一个不懂爱情叫什么的家庭。所以你的委员会里有几个委员是应该要开除的,这就是情商干的事情,把这几个委员赶出去,因为他们除了让你一直贬低自己、觉得自己没有价值,什么都不做。那你得扶植一些新委员,他们是会称赞你的。
我们很少称赞自己,大概贬低自己一百次,都没有称赞过自己一次。《康熙来了》幸好大家喜欢,所以我虽然贬低自己,可是看到大家笑,知道有人开心,那就好了。
可是万一像我以前做读书节目,收视率是0,那时候的收视率调查方式是无法显示这个数字的,我不管做什么节目,收视率都是0或趋近0,到后来就没有力气做了。那个委员就会出来说,看节目的人是不会看书的,你不要在里面花力气。所以不是自言自语,是你要对付你脑子里面的那个委员会。
![]()
△《周二不读书》 (2002),蔡康永主持,先后采访了莫言、蒋勋、赖声川等作家
凤凰网读书:所以您现在的委员会里比较强势的是哪几号人物?
蔡康永:我的委员会里大部分还是贬低我的,这没办法,很奇怪,这是我的求生本能。我觉得我们从穴居时代就是这样子,不经常贬低自己、体会世界的恶意是活不下去的,一有风吹草动,就立刻想蛇来了,老虎来了,粮食不够了。我们的脑子依照着我们在穴居时代的设计,让我们容易活下来。可是我们现在已经不再担心自己会饿死,也不再担心会随便遇到草丛中的蛇、老虎,却依然这样想问题。我们一直在敏锐地体会世界的恶意,而不是善意。
凤凰网读书:所以会主动劝自己多体会一些善意,多肯定自己吗?
蔡康永:我没有办法轻易做到,我还是在轻易地责怪自己。有一个大前辈明星已经年龄很高了,皮肤还是很光滑,她受访时说,自己洗脸的时候都这样说——“你好棒,谢谢你”。她说你要知道,人从头顶到脚跟就是一张皮而已,你跟这张皮说谢谢它、辛苦了、好棒,它就收到你的感谢,因为它帮你撑着颜面,你就是要鼓励它。我没有。我每天洗脸都不耐烦到极点,怎么又油脸,就啪啪啪这样洗,没有说过谢谢你。
所以我虽然写了三本情商书,还是连这个都做不到,一感冒就窝在床上懊恼地说,你怎么那么弱,你害我不能上班,可是它正常的时候却不鼓励它,从来没有说你今天没有感冒,你好棒噢。我们搭一趟车也是,如果没有出车祸,就不会觉得这有什么好感谢的,我们不会在下车的时候说“谢谢司机先生,你让我安全抵达”。可一出车祸,我们就发脾气,说“开车开成这个样子”。我们不感谢正常的事情,只挑不正常时候的毛病。
![]()
△蔡康永新书《你愿意,人生就会值得》/出品方:博集天卷
凤凰网读书:有没有可能您写这本书,也是想要变得更“自我”?因为您以前说过,主持人像一件家具、一个椅子,是要剥离掉存在感的,好像很长时间以来您也是把自我藏起来的,写书的过程是不是在劝自己把自我多释放一些出来?
蔡康永:把自我藏起来,很可能是重视自己的结果,而不是忽视自己的结果。因为这样就保有了更多生活的空间。不一定要在大众面前展现自己,那样反而会干扰做自己。这件事我不会改变——我不觉得要向大家展示更多的我。
我的书跟别人的书不同的地方,是我很少讲我的事情。小时候遭遇了什么事、最近上班发现同事怎么样、我的太太怎么样……他们会讲这些事来说服读者,说自己有立场谈这件事,因为也遭遇了这个问题。
可是我的书都不是我遭遇问题,是白娘子或者拳王在遭遇困难。这是我的信念,我觉得观众不需要因为我而读这本书,而是因为我讲的这些事情对他们有帮助才读这本书。这是我想要做到的事。我不希望别人说蔡康永遭遇了这些问题才谈这个,蔡康永替你做了功课,再告诉你说这些事情可以这样对付。
凤凰网读书:您刚刚说小时候家里来的人穿着旗袍,你作为小孩子个子小,是要用一个稍微矮一点的视角,看到旗袍下圈和高跟鞋。特别生动。那您为什么不去写张爱玲、白先勇那种小说,包括乔伊斯的《都柏林人》里《死者》那种小说?蔡康永:我也不想活在回忆里。我小时候,当我长高到一定程度,终于可以把头从我家那个没落的空气中抬起来呼吸的时候,我很享受外面清新的空气。我没有很爱活在那个纸醉金迷、古老、没落的气氛里。我在看那些美丽的旗袍的时候,常常感觉它们发霉了。一些贵太太穿着新做的旗袍,讨论料子,我妈妈问,这个料子哪里来的?贵太太说是瑞士,做成了纱的旗袍。我当下会闻到衰老的味道。很怪。我妈过世之后,我看到她那一柜子旗袍,觉得繁华灿烂之外,还觉得好老,好像整个时代都关在那个衣柜里。所以我后来没有很想要再写那些东西,要不然以我的训练,我可能会很乐于活在什么《金锁记》或者《第一炉香》的那个气氛里面。可是我没有,我赶快拥抱新世界。![]()
蔡康永:也不是,我就觉得过了就过了。我从小就觉得一切都会过去,没什么好留恋的。我们家有很多太太来,有一次我爸说,这个太太在上海是家里珠宝最多的,她每次出门戴的钻戒比别人都大颗。但她现在就是一个黯淡的老太太。我受够了这些。我知道这是定律,一切都会过去,没什么好记得的,你也不用写回忆录去让别人记得你灿烂的时光,大家都会忘的,没有什么好叫人家一直记得你的。所以我不太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所以我也比较豁达地接受,我们的生命就是会有绽放和枯萎的时刻。
凤凰网读书:我看过一个视频,用“伤感”来概括您的性格底色。您赞同这个说法吗?
蔡康永:其实不是,我真的很乐观,我觉得一切都会过去。这样想最大的好处就是我会很在乎现在,这是唯一重要的事情。有的人觉得生命跟自己有约定,要照着规矩来,就会得到被承诺的东西。其实没有,生命没有承诺我们任何东西,错过了此刻,下一秒会遇到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伤感的人在我看来比较乐观,不会一遭到打击就崩溃。因为如果一直相信约定,结果对方言而无信,就会深受打击。如果你知道生命跟我们没有任何可靠的约定,虽然这听起来伤感,可是这才是乐观和坚强。因为没有约定,所以你就好好活在这一秒钟,因为你不知道下一秒你在哪里。凤凰网读书:是不是不管对这个世界,还是对其他人,我们不抱有那么那么大的期待,就不会那么失望?蔡康永:你这个逻辑听起来好像是说,因为我不想太失望,所以我不会太期待。那不是我的逻辑。我的逻辑是本来就没有约定,所以多出来就是多出来的,如果有人对你承诺了,他做到了,那就是多出来的。你很难想象一只熊猫对另外一只熊猫承诺,然后做到,动物之间是没有这件事的。那我们作为人类,生命不附赠这些东西,这些是多出来的礼物。你如果这样子想,人本来不能飞的,现在是有飞机你才能飞,这是多出来的。现在飞机误点,你要发脾气,那就是你在觉得我们有一个约定,我们讲好了飞机不可以误点,结果误点了。那就是你以为的,本来你连飞都不可以飞的。没有什么是本来就应该如此的。我不是因为不想要失望而对别人不抱期望,而是本来就应该不抱期望,然后如果别人对你信守承诺,那就成了多出来的礼物。凤凰网读书:您之前说会找一个人来盯您的写作进度,因为您开始记不得事情,需要他来提醒您上一次说了什么想法。遇到这种记不得事情的情况,会觉得有点慌吗?这是一种记忆力下降吗?蔡康永:记忆力下降就完蛋了,很可怕。衰老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就是在考验一切你本来觉得不会动摇的事情。我也从来不认为有什么“优雅的老去”。我不是一个底色悲凉或者感伤的人,因为我觉得这本来就是如此。怎么会看一朵玫瑰花渐渐枯萎,然后说它枯萎得很优雅呢?枯了就是枯了。所以人老去的时候,不要抱着优雅的执念,终究不会优雅的,到最后化为白骨一堆,有什么优雅可言?何必要把生命的衰退看得那么不堪,而要去美化它呢?我到现在都很少用过世或者逝世或者离去这些字眼,我就觉得死掉就是死掉,我不知道大家为什么要那么害怕这个字。凤凰网读书:对,死亡这件事,中国的传统也好,我们日常生活也好,其实还挺避讳的。蔡康永:我认为是死亡使得人生精彩的。我看过一部电影,主角是吸血鬼,那群吸血鬼在高的地方看着人类说,我好喜欢人类哦,为什么他们做一切事情都那么急?所以这个活了几千年的家伙觉得我们很急,他不知道我们没有几千年可以活。这个急就是因为生命有限嘛。所以如果你到了吸血鬼那种死不掉的情况下,你当然不急,不急就什么都不做了,就这么晃着就好了。所以不去想死,可是却划手机、打游戏打发时间,到最后老的时候觉得一事无成,这不是在开自己玩笑吗?凤凰网读书:您说到吸血鬼,我想起前段时间采访费翔老师,他也讲了吸血鬼的故事,《夜访吸血鬼》里的那个吸血鬼活了太久,最后选择走到太阳底下自焚。他说他以前不理解,到现在这个年纪就理解了,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让他没有那么习惯了,很多东西是陌生的,他爱的人、身边的人也都离开了,这样的话,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所以他就明白了那个吸血鬼为什么自焚。蔡康永:对,因为人不是吸血鬼,等我们是吸血鬼的时候,我们可能会有别的想法。可是说实话,如果我死不掉的话,我对写小说这件事情就没有动力了,觉得随便什么时候写都一样,过两千年再写也可以。如果人类有一个倒数计时器,会不会比较好一点?从出生就看得到他的三万多天,一天一天在过去。![]()
凤凰网读书:所以您不那么怕死亡,也不那么怕衰老,是吧?蔡康永:我没有不怕,我很怕,我超怕,我只是没有办法停止而已,只好处理它,跟它相处下去。我没有不怕,我觉得手忙脚乱是很自然而然的事情,然后很狼狈、很恐慌。情商的重点是接受自己有情绪,然后能够面对这些情绪,而不是没有这些情绪。所以我说我不可能做南帝北丐,做少林的方丈,这样对一切都视之无物,假装都没有情绪了,那不是我要的人生,我觉得张皇失措、恐惧、紧张都是我要的人生。凤凰网读书:我看过舒淇的一个访谈,她一些朋友跟她说,怕容颜老去,怕不红了,但她就不担心,觉得说已经风光二三十年了,再怎么样也不会比没红的时候还辛苦吧?你身边的明星朋友会焦虑这样的问题吗?这种时候你会怎么跟他们讲?蔡康永:他们各有各的招数。有的人会努力保持,有的人会躲起来,有的人根本不在乎,整个放松。照每个人的个性来。我觉得每个人能够照自己的意思活下去就好。如果有人要做医美,做到认不得他本人,我觉得那也是他的选择,他愿意吃那个苦头就行,他一定有他自己活下去的信念。凤凰网读书:但是人都会有虚荣心吧,比如您书里写,去买饮料的时候,虽然戴着墨镜口罩,别人还是会通过声音认出您,杯子上已经写好了“蔡先生,希望你开心”。不过随着越来越少主持节目,会越来越少人听过您的声音。这个过程中难道不会有一丝失落吗?蔡康永:现在就这样。说没有失落是不可能的。以前打电话去订很难订的餐厅,报名字就立刻有位置,现在打去的时候没有效果,没有位置,当然会失落,特权消失了,怎么会不失落?我就想说,那我找一个比我红很多的明星打去订订看,他打去也没有位置,就放心了,觉得是真的没有位置。万一他打去就有位子,就知道我完蛋了。可是就失落吧,为什么想要不失落呢,你曾经拥有过光芒,失落了不就是很正常的事吗?只是你失落后,有没有把你的人生拿去派别的用处?我们中文里有一些字眼很明白地宣布了它的价值判断,比如“进步”,听起来就令人很高兴,“退步”,听起来就觉得很糟糕。可是你明明在生活中常常需要往后走。所以我不会说影响力“衰退”,我会选择说“缩小”,因为它是一个中性的字眼。曾经你这么有影响力,当它缩小了以后,多出来的时间、心力、自由,可以拿去做别的事情,这是你的选择。可是影响力衰退就是一副你完蛋了,你不得已的,你倒霉了的样子。所以我们要小心文字当中的这种天生带来的价值判断,不需要跟着它走,不能说每件事都要不断地进步、进步、进步。蔡康永:是,一定会这样。我现在看很多网红的表现,我也很羡慕他们,享受此刻在风口浪尖冲浪的快感。我如果是这个时候成长的人,我也会享受这些。可是我也就觉得他们好好享受就好了,这事已经跟我无关了,我有别的事可以做,不用每个人都要做网红。凤凰网读书:那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呢,比如一个节目接一个节目地录,一个通告接一个通告地赶,那种往上冲的阶段,会不会跟自己讲,虽然很累,但我要往前走,因为不进则退?蔡康永:我用的态度不是不进则退,我是一直想要做到我想做的东西。比方说我在主持无聊的节目,这个节目没有意思,我抱着一种态度是我做了它,可不可以让我未来有更多的空间选择我要做的节目?后来有了以后,我就很高兴,我尽量选择我喜欢做的节目。凤凰网读书:那个时候会有一种很努力的感觉吗?这个节目没有那么理想,要做更好的节目,那我是不是要投入更多的努力在里面?蔡康永:我觉得机遇也很重要。我觉得傻傻地努力有点可惜,最好是有策略地努力,策略比努力更重要。凤凰网读书:您在书里也写了,最好不要把努力放在最前面。蔡康永:对,因为爸妈很容易叫小孩一定要努力,我们从小就被灌输了这个想法。可努力不是最重要的事,有想法是最重要的事,有方向、有策略,你要想好你到底要过什么生活。所以现在很多厉害的人物,我觉得都是在很早的人生阶段就已经想好了自己的策略是什么,而不是努力。凤凰网读书:那您是在很早的阶段就想好了自己的人生策略吗?蔡康永:我没有,我像白痴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很蒙昧地摸索,然后说,好歹我是一个有感受的人,我做这个节目就会感受到乐趣,因为我可以一直看书,我可以认识到余华、莫言或者其他的小说家,我也会很开心。可是不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是摸索出来的。是我的感受告诉我说,我喜欢这件事情,这件事情带给我启发和乐趣,我就会往那个方向去,一步一步摸出来的。所以我很晚才启蒙,我这么晚才写情商书,就是我没有更早地想这些事情。凤凰网读书:所以像您说的,机缘巧合的因素更多一些?蔡康永:是机缘,不是巧合。我觉得很多机缘是我制造的。我如果做了一个东西,我会努力让你看到,就算很冷门,我也会把它送到你的眼皮底下去,这个是我会努力的事情。比方说现在有两个地方可以打工,两家都是素食店,我会劝你去有比较多厉害人物出没的地方的那一家,而不是经常有小学生出没的那一家,那一家生意也会很好,可是因为都是小学生,你比较不可能人生得到转机。可是如果是在一个科技园区打工,你也可能因为好的服务态度而得到某一个人的赏识,完全改变你的人生。所以机遇很重要,这不是巧合,是你自己选择的结果。凤凰网读书:那我明白了,您上《奇葩说》的时候把自己的情商书带上,就是在制造书被大家更多看到的机会。蔡康永:我不但把书带上了,我衣服上还绣了那个牌子。![]()
我有问马东,我可以这样做吗?他说随便你怎么样。我就把我的书名绣在我的袖子上,每一次镜头拍到我的时候,都会看到那个袖子。这就是机遇嘛。有的人看到那一排字,不会认为它是书名,有的人会去查一下是什么东西。那你要努力制造这个机遇出来。凤凰网读书:这和我今天来之前想象的不太一样,我一直觉得您是那种非常云淡风轻的人,现在明白您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制造机遇。可能因为您说话很温柔,我们会把“云淡风轻”、“不争”这些词和您联系在一起。蔡康永:没有,我觉得人要争,要有胜负心,对于自己想过的生活要有胜负心,要努力去争取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这不是靠着云淡风轻能过到的。编辑|渡水崖 EIN
排版|仿生斯派克
新版微信修改了公号推送规则,不再以时间排序,而是根据每位用户的阅读习惯进行算法推荐。在这种规则下,读书君和各位的见面会变得有点“扑朔迷离”。数据大潮中,如果你还在追求个性,期待阅读真正有品味有内涵的内容,希望你能将读书君列入你的“星标”,以免我们在人海茫茫中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