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果然有趣。”
在决一胜负、搏命厮杀之际,敌人竟沉着得仿佛置身事外。鬼兀自感叹起来,仿佛并不知道甚太的盘算。
“鬼的寿命动辄超过千年。我也活得够久,以痛饮豪赌为乐,但始终不曾际遇比人更有趣的娱乐。”
过往与甚太交手的鬼物,总是鄙夷人类为弱者,认为其生命只配果腹。可是,这只鬼的口吻中并无类似的轻视。虽以“娱乐”来做比喻,却绝非侮蔑之意,看它的样子,甚至颇为真挚。
“就拿武术来说,凡人之躯远逊于鬼,却可练就凌驾于鬼的武技。与妖魔相比,人类朝生夕死,却血脉相承、生生不息。逆天而行,却视若理所当然。这不叫有趣又叫什么?”
许是心向往之,鬼微微眯起一只眼睛。
甚太的剑术承继于元治,又身经百战磨炼而成。元治势必也师承某人,淬炼剑技。而元治之师应该也曾拜师学艺。只潜心一事,终其一生来千锤百炼,在朽迈前授予他人,人类借此延续过去与未来,连绵不绝。且不限于武术,一个人的生命固然有限,但将所获所得世代相传,耗费百岁千秋,人类可成就无数。
在寿命超越千年、生来便远比人类强大的鬼看来,人类是在用转瞬即逝的生命去试图成就些什么,或许这样的挣扎之举在其眼中显得光彩耀目。
“人类实在有趣,我也因而有话问你。”
鬼投来的视线变成了试探和评估的目光。
“人类啊,你为何挥刀?”
这个问题令甚太收住了攻势。对于身为巫女守的甚太而言,鬼就只是入侵村落、危害人类的外敌而已。他还是第一次遇到想要探知人类想法的怪物。
“违逆天地之理得到如此力量,你欲斩何物?”
“我只为他人挥刀,为应当守护之物挥刀。”
甚太无须思索,脱口即答。他不仅是为了白夜,也是为了铃音、葛野乡亲,以及自己所珍视之物而挥刀。他本来就是只能如此处世的男人,这句话单纯却真心实意。
“背负累赘,被其重量所压垮。的确是人类风格的回答。”
鬼豪爽地笑了。看样子它果然没有侮蔑和嘲弄之意,而是打从心底觉得有趣。
这只鬼绝没有看轻人类,而且尤为理性。因此甚太也想得知它的想法。
“那我倒也有一问。鬼啊,为何与人为敌?”
“这个嘛,既然我非人类,又哪会有什么可用言语表达的答案?虽说没有……硬要说的话,或许是因为生而为鬼。”
“你的意思是,鬼屠戮人类是天性?”
“非也。为自己而活才是鬼的天性。随心所欲地活着,一旦决定去成就应分之事……便为此而死。这就是鬼。”
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飘忽,语气中带着自嘲,嘴角也讥讽地上翘着。它的神情中已没有了方才的豪迈,仿佛在无能为力地慨叹,与魁梧强健的外表毫不相称。
“我决定在此地成就应分之事。因而为此行动,寸步不能相让。鬼摆脱不了生而为鬼的自己,只能以这样的方式生存。”
杀人并非鬼的天性。所谓鬼,是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怪物,哪怕结果是要为此杀人。
如若这番话属实,那么人与鬼区别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