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严重的行动失败”……这事儿还没完

特朗普遇刺事件还没完。

虽然特朗普本人并无大恙，但此次刺杀未遂事件无疑进一步加剧了美国的政治极化和社会分裂，也为11月的大选带来新变数，有媒体感慨美国距离“内战”爆发只有几寸之遥。负责现场安保的特勤局无疑成为众矢之的。

7月22日，特勤局局长金伯莉·奇特尔就特朗普遇刺事件出席国会听证会，接受众议院监督与问责委员会的质询。

在长达5个多小时的听证会上，奇特尔承认此事是“几十年来特勤局最严重的行动失败”，并称自己对此事负有全部责任。除此之外，面对众议员们发起的猛烈攻势，奇特尔一问三不知，对大部分问题的回应是：“我得回去问问之后才能答复您”。

此次两党议员对奇特尔的不满达成了罕见共识。听证会结束后，众议院监督委员会的两党一把手——共和党籍的詹姆斯·科默和民主党籍的杰米·拉斯金联名签署了公开信，要求奇特尔立刻辞职。奇特尔在过去一个多星期以来一直坚持拒绝辞职，直到听证会结束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本周二终于改变主意递交辞呈。

为什么美国前总统的安保会出这么大纰漏？一切还要从特勤局的创立说起。

美国特勤局的英文名称为“United States Secret Service”，翻译过来的字面含义为“合众国秘密卫队”或“合众国秘密机关”。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与其设立的初衷息息相关。

1865年4月14日，美国总统林肯刚好在自己遇刺当天签字批准了特勤局的成立。不过这个新机构的职责并不是保护总统，它最初隶属于美国财政部，使命是打击当时泛滥成灾的假钞。

它是美国政府最早成立的国内情报机构之一——如今家喻户晓的联邦调查局（FBI）和中央情报局（CIA）当时都还不存在——而且雇佣的特工为了打击制假钞团伙，经常需要进行秘密调查、执行卧底任务，所以得名“秘密卫队”（Secret Service）。

成立两年后，特勤局开始调查其他可能对美国政府产生威胁的活动和组织，例如走私、违规酿酒和白人至上种族主义团体“三K党”等。

1894年，特勤局曾被暂时委任保护时任总统克利夫兰。不过，直到1901年总统麦金莱遇刺后，国会才正式立法确定特勤局必须承担起保护总统的职责，最初只有两人负责该工作。

1965年，美国政府开始要求特勤局对前总统和其家人进行终身保护。1968年，正在竞选总统的联邦参议员罗伯特·F.肯尼迪被刺杀后，政府再次规定特勤局的保护范围要扩大到主要总统候选人。

“9·11”事件后，美国政府成立国土安全部。2003年，特勤局转而隶属于国土安全部，负责的任务内容不变。

2018年3月3日，在美国首都华盛顿，美国特勤局人员在白宫附近警戒。图源：新华社记者 杨承霖

特朗普既是前任美国总统，也是2024年总统大选的主要候选人，他的安全保卫工作，特勤局自然责无旁贷。然而7月13日的遇刺事件，证明特勤局显然没有完成这一任务。

回顾当时的情况，特勤局到底犯了多少错误？

1.场地勘察和安保部署

对于大型活动的安保工作来说，在明确任务类型和保卫目标后，第一步就是对活动场地进行细致勘察，然后依照现场情况制订保卫计划。据前特勤局特工介绍，对于这类竞选活动，特勤局会在活动开始几天前就制订计划，派出先遣队调查现场，并与当地官员和执法力量碰头协调。

此次特朗普集会的举办地点是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县的一片农场区域，周围地势平坦开阔，没有高楼，数百米内的建筑物并不多。按理说，覆盖这片区域并占领重要制高点不是很复杂的工作。

然而，美国特勤局完全忽视了距离特朗普演讲地点仅120多米处的一栋建筑物，最终让枪手架着自带的梯子成功爬上屋顶。

视频截图显示，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的竞选集会现场发生枪击事件后，特朗普被特勤局人员护送下台。图源：新华社‍

前特勤局特工罗恩·雷顿对媒体表示：“特勤局曾经的成员和很多现在的成员对行刺事件的发生都很愤怒。他（枪手）根本就不应该能爬上那个屋顶。这是我们特勤局的本职工作。”

更令人不解的是，特勤局局长奇特尔事后接受美国广播公司采访时辩解道：“因为那栋建筑的屋顶比较斜，所以我们即便考虑到安全因素，也不想派人上去。”

这一说法很快遭到打脸，网友们立刻找到数张过去特勤局特工在更陡峭的屋顶执行任务的照片。更直接的驳斥是，特朗普遇刺当天特勤局狙击手所在的另一栋建筑物的屋顶，其倾斜角度看起来比凶手所处建筑物屋顶要陡得多。

特勤局当天部署狙击手的屋顶（下图）看起来比凶手埋伏的屋顶更陡。图源：‍社交平台X（原推特）

显然，所谓“安全因素”的借口完全说不通。特朗普本人也在事后的采访中表示：“那个屋顶也就只有几度的倾斜，基本是平坦的。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给她（奇特尔）递交了错误信息，导致她误以为屋顶坡度很陡。”

就在22日，美国共和党籍联邦参议员乔什·霍利在社交媒体上公开了他写给特勤局所属的美国国土安全部部长的一封信，信中提到有一名“吹哨人”与他的办公室联系，声称在7月13日的事件中，枪手开枪时所处的那栋建筑的楼顶上原本应该有一名安保人员值守，但那人擅自离岗，理由竟是“天气太热”。

2.忽视案发前各方的预警

案发地所在的巴特勒县地区检察长里奇·戈尔丁格表示，当地警方早已告知特勤局，他们无力承担枪手爬上的那栋建筑物的安保工作。巴特勒镇镇长汤姆·奈茨补充，在事发前两天，他们就告知特勤局，当地警方只能应付得了附近的交通管制。

当地官员的报告显然没有引起特勤局的重视。案发当天，当地警方还是被特勤局派驻到了这栋建筑物的内部。

特勤局发言人安东尼·古列尔米说，就在枪击发生前20至30分钟，被派驻进大楼内部的当地警察通过无线电警告特勤局安全小组，有一名携带测距仪和背包的可疑人员。这些警察甚至还把该可疑人物的照片发给了特勤局。他们发现的这个可疑人物就是行刺特朗普的枪手托马斯·马修·克鲁克斯。

除此之外，英国广播公司记者采访到了一位名叫格雷格·史密斯的现场观众。格雷格说，他和其他人注意到屋顶上有人拿着步枪之后立刻就跟警方报告了，但是没有得到重视。后来他就一直站在原地指着枪手的位置，直到几分钟后枪响。

一名现场观众表示，自己一直在告诉警方枪手的位置，但未得到重视。图源：BBC

除格雷格之外，现场有人用手机拍下了枪手开枪前几分钟，有多名观众一边叫警察一边指着屋顶叫嚷“警官，在那边，有人在屋顶上”。

3.提前锁定枪手20分钟

局势发展到这里仍然还有挽回的余地，根据特勤局副局长罗纳德·罗17日向国会提交的事发当天的时间线：

17：51，特勤局被告知有可疑人员携带测距仪出现集会外围；

17：52，特勤局安保室将屋顶上出现可疑人员情况告知特勤反狙击小组和地面反应人员；

18：02，特朗普登上讲台；

18：11，枪声响起，特朗普耳部中枪后被护送离场。

第一发枪响后26秒，特勤狙击手将抢手击毙。

特勤局官员对国会议员承认，特勤局部署的狙击手在枪击发生前20分钟、特朗普登台演讲前10分钟，就发现并锁定了枪手位置。

通过现场观众拍摄的视频也可以看出，部署在讲台后方建筑物屋顶上的特勤局狙击手在枪手开枪前就已经瞄准了他的位置，但直到枪手开枪特朗普捂耳弯腰之后，狙击手才决定开枪将其击毙。

特朗普身后建筑物上部署的特勤局狙击手一直在瞄准行刺者。图源：社交平台X（原推特）‍

特勤局的狙击手在发现并瞄准枪手后，既没有果断开枪先发制人，也没有联络同事让他们叫停演讲，而是等枪手开了数枪之后才将他击毙。

4.枪响后的仓皇表现

特朗普在18日的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讲述了之后发生的事情：“当我在特勤人员的包围下站起来时，观众很困惑，因为他们以为我死了。现场的氛围非常非常沉痛。当我望向人群，我可以在他们的脸上看到这一点。他们不知道我在看着他们，他们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我能看得到，我当时想我得做点什么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于是我举起右臂，望向千千万万屏息等待的人们，然后喊道：斗争！斗争！斗争！”

从选举角度来说，特朗普遇刺后的一系列动作和那张振臂高呼的照片无疑对他2024年的选情起到了加分效果。但从安保角度来说，当时在场的特勤局特工根本不应该给特朗普“摆pose”的机会。

枪声响起之后，特勤局特工应当遵循的标准程序是让特朗普弯腰低头，然后把他从上到下无死角包围起来带下讲台，这样才能防止他被后续的子弹击中。

前特勤局副局长A.T.史密斯解释道，特工需要采取一切必要措施让被保护人迅速弯腰，包括击打被保护人的腹部或向后猛拉他的皮带，这样特工们才能立刻将他的头部和躯干等要害部位围起来，替他挡子弹。

1981年美国总统里根遇到枪击后，立刻被特勤局人员包围了起来运走，行刺者也被迅速制服。图源：社交平台X（原推特）

特朗普遇刺当天的情况是，他在耳朵中弹后伏低，“漫长的”几分钟后，特勤部的特工没有按照标准程序把特朗普拽走，而是扶着他又站了起来，此时特工的保护圈出现了巨大漏洞，特朗普的头部和上身完全暴露在观众面前。如果枪手当时没被打死，或者还有第二个枪手，就无疑给了他们再次射击的机会。

前特勤局局长克雷格·马高认真分析了现场视频的每一帧。他认为造成这一情况的重要原因是其中一名特工的身高比特朗普矮太多，“他们在撤离过程中对特朗普的掩护实在是太糟糕了”。

视频显示至少有一名特工两次弯腰捡墨镜。马高说：“这让特朗普的腰部以上全部暴露在外。至于墨镜，如果你掉了东西，也不该去捡。”

在风险分析和管理领域，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的心理学教授詹姆斯·瑞森曾经提出了一个“瑞士奶酪模型”，将人类系统比作几片叠在一起的瑞士奶酪，每一片就相当于一道保险措施。

保险措施难免有漏洞，就像瑞士奶酪上有大小不一的孔洞。当我们把多片奶酪叠在一起，正常情况下由于每一片奶酪上孔的位置不同，如果孔足够小，光线就无法穿过整个一叠奶酪，相当于风险不会变成事故；但是如果每一片奶酪的孔洞都很大，或者层数过少，最终几片奶酪叠在一起仍然可能会透光，即风险变成了事故。

瑞士奶酪模型：一层奶酪代表一层防护措施，左侧射入的箭头代表威胁/风险，右侧射出的箭头代表事故/损失。

按照这个模型，在一个存在多层保险的系统中，某一层保险出现一点漏洞尚不足以导致整个系统出问题；多层保险都出现了较大漏洞，才会导致事故的发生。美国特勤局对特朗普的安保工作就是如此。

虎兕出於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典守者不得辞其过。

多个环节都出了如此严重的问题，特勤局局长金伯莉·奇特尔自然要负责。

7月22日，金伯莉·奇特尔在美国华盛顿出席国会众议院监督与问责委员会举行的听证会。图源：新华社/美联

在22日的听证会上，多名共和党议员质疑奇特尔是怎么当上局长的。例如田纳西州众议员蒂姆·伯切特对她说：“女士，你简直就是个DEI恐怖故事。”

这里的“DEI”是美国政治术语，指的是“多样化、平等化、包容化录取原则”（取diversity、equity、inclusion三个词的首字母）。在该原则下，政府部门、高校和企业要优先录取女性、少数族裔以及同性恋和变性人等“性少数”群体。这位共和党议员认为奇特尔能坐到这个位子，主要是靠性别“加分”而不是业务水平。

资料显示奇特尔是特勤局历史上第二名女性局长。奇特尔的上一份工作是百事公司的全球安全高级总监。不过，奇特尔在跳槽到百事之前曾在特勤局工作过27年，并在拜登担任副总统期间负责他的安保工作。拜登在2022年任命奇特尔为特勤局局长时称：“我完全信任她。”

奇特尔执掌特勤局之后，努力推行DEI录取原则，她在去年5月的访谈中表示特勤局的目标为到2030年以前招聘30%的女员工。

特勤局当然需要雇佣女性，女性特工在保护女性目标（比如现任副总统哈里斯）以及控制女性威胁者方面存在一定优势，在管理岗位也可以发挥作用。但是对于贴身保护身高一米九、体重达两百多斤的特朗普这样的工作，可能体型高大强壮的特工更为合适。

7月13日，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在宾夕法尼亚州巴特勒市的竞选集会现场被护送离开。图源：新华社/美联

目前，没有一名特勤局官员或雇员因为此事受到处分。有细心的网友注意到，当特朗普在遇刺几天后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时，他身边的特勤局特工全部换成了高大男性。

当然，DEI政策不出所料成为两派互相攻击的要素：共和党支持者指责特勤局的DEI政策是没有成功阻止特朗普遇刺的重要因素，而民主党政客和自由派媒体则指责这些言论“仇女”，是对全体女性的攻击。

这种泛政治化的争论，对帮助特勤局尽快走出困境没有太大意义。

对局势的勘察准备工作不足、不同部门之间的沟通不足、联邦和地方的协调不足、对人民呼声的重视不足、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感知不足、发生危机后的善后预案贯彻不力……美国特勤局如是，美国政府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此次特朗普遇刺事件暴露出的种种状况，其实就是近些年来美国政治的缩影。开除一个局长、换一个总统并不难，要想革除一环套一环的系统弊病，恐怕美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库叔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