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我又尿裤子了”

*本文为《品读》2025年第4期内容

有了尿意时，她正玩着积木。眼看着形如城堡的积木越摞越高，已摇摇欲坠，她觉得还可以再加一块。就在她将最后一块积木放上去时，城堡“哗啦”一下塌了。沮丧中她意识到该去厕所了，于是站起来。可是，晚了。

她蹭到女人身边，小心翼翼地说：“我又尿裤子了。”因为昨天她刚尿过裤子，所以说这话时感得有些羞耻。

女人在堂屋里织毛衣。半个月前她就开始织那件毛衣了，每天都会织到很晚。她细心地为毛衣织上几何图案，相信完活儿时一定温暖而漂亮。

看眼前搓着两手像犯了天大的错误的她，女人放下毛衣，站起来，牵着她的手在床沿坐下，然后轻轻脱掉她的裤子。女人笑了，说：“小孩尿裤子很正常，不过以后要记得早一点儿去厕所。”

帮她洗净身体、盖好被子、将一个热水袋塞进被窝后，女人去院子里把裤子泡进水盆，搓洗起来。那时已经立冬，天气很冷，刚打上来的井水都冒着蒸气。裤子洗好，拧干，女人拿进屋里挂到煤炉附近，然后坐在她的被窝旁边继续织毛衣，想着毛衣很快就能织好，女儿也不会挨冻，脸上的笑意很是生动。

“我不该尿裤子的。”她把头埋进被窝，说，“可是刚才，就差一块积木，城堡就能搭好了……”

“没关系啊，”女人温柔地看着她，说，“妈妈小时候也尿过裤子。只是以后，如果觉得有了尿意，就一定先去上厕所。”女人放下手里的毛衣，轻轻拍着她的背。“你可以先睡一会儿，等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看，哇，爸爸回来了！”

她“咯咯”地笑了，听话地闭上眼睛安静地睡了，一张小脸红扑扑的，鼻翼上渗出微小的汗珠。

那一年，女人30岁，她才5岁。

现在，女人正翻着一本影集，里面记录着她从小到大的生活场景：她抱着玩具，她背着书包，她站在大学的校门前，她穿着结婚礼服，她抱着自己那刚刚出生的婴儿……转眼之间，她长大了，成家了，生娃了，女人却老了。

当女人觉得有了尿意，放下影集去洗手间时，却晚了。前些天女人刚尿过一次裤子，觉得有些羞耻。

女人摇着轮椅挪到她的身边，小心翼翼地说：“我又尿裤子了。”

她正为女人熨衣服。那是女人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几年前买的，纯棉、碎花、宽松，明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家里会来很多人，女人希望能穿着它。

看着眼前搓着两手像犯了天大的错误的女人，她放下电熨斗，推着轮椅来到床边，扶女人上床，然后拿出一套干净的睡衣，轻轻地说：“我去外面等你哦。”

稍后她重新进屋，女人已经换好干净的睡衣，脸色通红，表情有些尴尬和难堪。“没什么的，这很正常。”她笑笑说，“等我到了您这个年纪，也会这样。”她去洗手间，将脏衣服放进洗衣机，回来继续熨衣服。

“我想冲个澡。”女人小声说。

“好的，我帮你。”

“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好吧。”她去洗手间查看热水器，打开浴霸，又将莲蓬头拿下来递到女人手里，指指一旁准备好的的浴巾说，“我就在门外，你随时喊我。”

在女人冲澡的时间里，她将熨衣架挪至玄关，一边熨衣服一边隔门和女人说话——她还是担心女人会出什么意外。

洗完澡，她扶女人坐在床沿，又将一杯凉白开放在床头柜上，说：“你先睡一会儿，晚饭时我喊你起来。”

“明天的菜都准备好了吗？”

“放心吧。”

“要不要再给他们打个电话，提醒一下？”

“好的，晚上我给他们打。您的生日，他们不会忘记的。”

她拉严窗帘，轻轻为女人掖好被角，然后走进厨房，开始为明天的生日宴做准备。炸丸子，炸鱼，把明天要用的蔬菜分类记在本子上，打电话订蛋糕……明天家里会来很多人，她希望大家都能够吃得开心。因为大家开心，女人就开心。

这一年，女人80岁，她5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