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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工智能时代的唯物史观基本问题探究

中国社会科学网  · 哲学 科技媒体  · 3 天前

主要观点总结

文章探讨了人工智能在推动人类社会的生产变革、影响人的存在方式、思想观念和价值逻辑上的作用,指出人工智能是人类创造的社会存在,正在改变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和逻辑关系。文章认为,人工智能的发展不仅证明了知识的有效性,也考问了实践客观性和历史客观性,体现了观念的力量和历史的发展性。同时,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创制表征了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统一,社会意识通过人工智能的创制,证明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统一的客观性。

关键观点总结

关键观点1: 人工智能的社会存在性

人工智能作为人类创造的社会存在,正在改变人类社会的生产方式和逻辑关系,推动智能化生产变革。

关键观点2: 人工智能的技术革命性

人工智能的发展证明了知识的有效性,考问了实践客观性和历史客观性,体现了观念的力量和历史的发展性。

关键观点3: 社会创制与客观性的表征

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创制表征了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统一,社会意识通过人工智能的创制,证明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统一的客观性。

关键观点4: 人工智能的文明范式变革

人工智能作为人的创造物、人作为历史性的存在、历史作为客观的现实,是人工智能具有“智能”的前提与基础,预示着人类文明的范式变革。

关键观点5: 技术变革与哲学探究

人工智能时代的技术变革提出了新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表征其历史穿透力和文明引领力的绝佳机遇,需要在人的实践活动中寻求答案。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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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人工智能不是自在因果驱动物质自然进化的产物,而是人创造出来的社会存在。人工智能正在推动人类的自动化生产变革成智能化生产,是对“一般智力”的丰富与发展。人工智能表征了智能的物质性,正在变革物表达客观性的方式和逻辑,是对思维真理性、现实性和力量的证明;人工智能表征了物的智能性,展示了社会存在的能动性,是对社会意识创造逻辑的物质性表达。在人工智能时代,坚持以历史唯物主义揭示“改变世界”的技术革命对现实实践、理论思维和文明观念的变革,是把社会存在升华为社会意识的理论方式,是创新与发展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现实路径。在“人—人工智能—物”的互动中,把握意识中造“物”与历史中造“物”的形式、结构和内容,是对人工智能时代唯物史观基本问题的哲学探究。

关键词:唯物史观  人工智能  社会存在物  社会意识

作者涂良川,华南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广州510631)。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2025年第2期P21—P40

责任编辑:李潇潇  王志强













































人工智能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现实性的社会存在,正在从技术上改变人类生产、生活和意识的逻辑。人工智能的出现,不仅会使人类社会的生产从自动生产向智能生产转变,而且从技术上改变着人类的存在方式、思想观念和价值逻辑。正如马克思在肯定机器大工业革命推进社会历史进程时所指出的,“蒸汽、电力和自动走锭纺纱机甚至是比巴尔贝斯、拉斯拜尔和布朗基诸位公民更危险万分的革命家”。一方面,人工智能时代的技术形态以技术的独立性挑战了“正统唯物主义”的决定论,展现了观念的真理性力量;同时人工智能引发了人类社会对各种奇点的担忧,使世界与人自身的同一性再次成为需要处理的问题。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类人”的智能正在以生成全新客观性的方式印证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现实统一,并深度追问在新的技术条件下,物的存在方式变革的可能性及其限度。

一、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客观性及其呈现方式

人工智能不仅是人类基于对人的理解、对物的认知和对智的认识所创造出来的驱动物质、实现智能、完成任务的社会存在,而且还是人类以诸如“贝叶斯推理”、“因果证成”、递归有限的“无限上自举”(bootstrap heaven)等实现经验先验化以改变社会意识的社会存在。因此,一方面,人工智能的发明、创制与发展,是人类坚持唯物主义原则对物质和精神关系的特定理解的成果;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以刻画客观的“描述因果”、表达实践的“干预因果”、探索假如世界的“反事实因果”,既使社会实践及其成果的经验性升华成社会意识的客观性,又使社会意识的客观性外化成人造物的智能性。

(一)作为社会存在的人工智能

今天,将物理规律用于人工智能训练取得的巨大成功、AlphaFold2用深度学习和神经网络技术预测蛋白质三维结构的快速准确,显然是科学认知对象、有效建构模型和合理创建方法的成果。一方面,霍普菲尔德用物理规律建构的单层递归神经网络奠定了深度学习的基础,解决了利用简单信息单元建构复杂系统的问题。因为,无论网络是离散还是连续,霍普菲尔德网络的能量函数都单调递减,这不仅赋予了网络“回忆”的能力,而且可以保障由简单网络组成的复杂系统能够收敛到稳定平衡态。另一方面,反向传播算法和玻尔兹曼机解决了人工智能“学习”的问题。因为,反向传播算法将“反向模式微分”(Reverse-model Differentiation)这一通用的计算工具迁移到神经网络的训练之中,以其快速计算偏导数之值的功能来支撑人工智能训练的可行性,解决了模型训练的经济性问题。而且,基于统计物理学建构的玻尔兹曼机作为一种递归神经网络,在概率性函数的约束下,使网络本身在“淬火”之后能达到全局能量最低态,这一将玻尔兹曼定律迁移到人工智能训练中的创见,解决了人工智能机器学习对复杂图像分类与模式识别的问题。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罗杰·彭罗斯在1989年论及电脑能否具有精神时提出的观点:“有关在物理定律、数学性质和意识思维的结构之间的关系引起了某些显然全新的问题”,就显得极富前瞻性。今天的人工智能,以一定水准的数学形式体系使高阶自动化的机器实现了计算、“拥有”了逻辑、表达了概率等,不仅使人类创制的机器体系从自动向智能“进化”,而且正在推动历史变革向更深层迈进。就连政治家也相信,“人工智能有望在人类体验的所有领域带来变革。变革的核心最终将发生在哲学层面,即改变人类理解现实的方式以及我们在其中所扮演的角色”。

机器学习与人工智能的发展密切相关。大数据、强算力和新算法的引入,使人工智能在数据挖掘、模态转译和对象生成等方面的功能极大增强,而且系统的“鲁棒性”、表征收敛性和智能类人性等方面也取得了长足进步。一方面,人工智能特别是今天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正在以“大数据小任务”的有效性实现生成的真实性;联合嵌入式预测架构模型(Joint Embedding Predictive Architecture,JEPA),则以“思考链提示”探索机器智能实现“小样本大任务”的可能性;大型语言模型,也以涌现能力探索机器学习习得智能的有效性等。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利用“深度学习”的挖掘功能,整合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使其再现为现实的智能力量;还原“自然学习”的反思效能,推动社会存在的经验上升为社会意识的先验,并检验由社会意识的先验创造出来的社会存在之客观性;建构“强化学习”的交互性能,实现机器智能的迭代与升级,表征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互构的现实。因此,当人工智能以贝叶斯方法将经验先验化的时候,不仅给予人工智能系统优化甚至是进化的能力,而且还使人造的物质系统表现出类人的智能,直接指向“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统一”这一唯物史观基本问题。

对今天的人类而言,无论是已经拥有的弱人工智能,还是正在追求的通用人工智能,都是社会意识为自然立法、社会实践改造对象世界、人类智能创制社会存在的历史成果,也是社会存在获得(或具有)类人力量的事实证明。而且,人工智能技术的成功,正在推动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二者客观性呈现方式的转变。因为,一方面,人工智能作为“使能技术”,扩展了人与物交往的深度与广度,它使“物”以因果的规律、运行的自动和决策的效用等表达出来的客观性,成为社会意识物质化和力量化的直接方式和感性形式。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作为“取代技术”,它使社会意识尊重社会存在的客观逻辑来调用物、创新原则来组合物、创制技术来驱动物,是社会意识真理性、社会存在力量性的呈现方式。

(二)社会存在对客观性的确认

历史唯物主义告诉我们,客观性不是与人及其活动无关之物的属性。客观性既是物之固有属性,也是人类活动及其产物的社会历史规定性。客观,是人现实活动的物质之基、意识之限和社会之根;客观性,是人类改变世界和创造历史不断拓展而又必然遵循的社会历史边界。因为,一般的事实是,“我们自己所属的物质的、可以感知的世界,是唯一现实的;而我们的意识和思维,不论它看起来是多么超感觉的,总是物质的、肉体的器官即人脑的产物”。现实的社会存在就是对客观性最真实的确认。因此,人类今天正在达致的目标,“使计算机做目前由人类做得更好的事情”,其实就是以人工智能这一社会存在来确认客观性的实践方式。

社会存在是通过人类生产与生活,确认客观性的现实存在。正如马克思所指出的,“甚至这个‘纯粹的’自然科学也只是由于商业和工业,由于人们的感性活动才达到自己的目的和获得自己的材料的”。因此,人工智能作为“以我们自身的形象创造的、具有智能的人工造物”,是确认客观性的社会存在。因为,人工智能在功用上是“社会人的生产器官”,在能力上是强化人、延伸人的“人工器官”,在智能上则正在成为人类的“智能器官”。这样的社会存在和一切社会存在一样,都是通过人类经验来确认、与物质前提相联系而被创制出来的社会存在。以此,人工智能成为今天人类延续与创新文明、确证客观性的现实社会存在。这既体现了人类创造历史的一般规则,“人们自己创造自己的历史,但是他们并不是随心所欲地创造,并不是在他们自己选定的条件下创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从过去承继下来的条件下创造”;又遵循了人类实践活动的一般原则,即以物质生活的方式不断拓展着客观性的边界,使自在客观的物质形态和物质功能不断被社会激活,成为人现实的客观性。

经由人类历史实践改造与转换之后的客观性,一旦被社会存在确认,并表达为社会存在的客观性,就会规定历史状态和推动历史发展。确认客观性的社会存在,不是由物自在属性支配的定在,而是由社会实践所建塑并影响社会意识客观性的社会存在。人工智能时代,是一个以“机器执行思维活动”表达客观性,取代“机器代替肌肉力量”表达客观性的时代。

而且,物之所现,必是思之所及与行之能成;思之能真,必在物之可允与行之可达;行之能成,必因物之可允与思之为真。存在之物、历史之思和现实之行,均由社会存在条件来奠基、社会实践来开拓和物质客观边界来规定。列宁指出:“一切自然现象都有物质原因作基础,同样,人类社会的发展也是受物质力量即生产力的发展所制约的”。工业革命、人工智能革命,抑或未来其他物质形态或力量体系,都是人类在既有基础之上创造出来的社会存在,是辩证地呈现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统一的客观性。因此,人工智能在物的层面是具有类人能力的社会存在物,在意识的层面是有关人类和其他生物体的答案,是以社会存在来确认的客观性。

进一步讲,人工智能正在改变社会存在确认客观性的方式。因为,首先,人工智能作为智能工具正在形成全新的生产力,从底层逻辑开始改变社会生产方式;其次,人工智能作为人造的智能存在,在现实逻辑中变革人与人、人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最后,人工智能作为类人的社会存在,从存在逻辑上影响着人类的自我探询与主体认知。因此,人工智能成为确认客观性的社会存在,意味着我们已经能够使非智能的物质和能量变为智慧化的物质和能量。当然,社会存在表达客观性的这一变化,既得益于物的客观性向人充分地敞开,使人能够在既有条件下使社会存在“智能”地动起来,各司其职地表达为社会意识对象化的成果;又得益于社会历史生成的客观性从外在的规定性转变成社会存在的生成性与建构性。人工智能成为确认客观性的新方式,不仅使其自身作为实体性的社会存在成为社会历史发展的前提与基础,而且使由其带动的虚拟实在也可能成为真实和实用的,甚至成为未来社会生活的核心要素之一。

其一,人工智能确证的客观性,是以“二进制信息或者位元的结构体”,而非物理基本粒子构成支撑社会存在的客观性。因此,人工智能使得社会存在客观性确证的感知具体性、线性一致性和逻辑自洽性,转变成了社会存在物与人互动的现实性与关系的丰富性。这表明社会存在的历史性、变动性和能动性是客观事实。社会存在如此确认客观性,既使这个时代“唯物”的观念从狭隘的物理主义向历史唯物主义的现实性、具体性和生成性展开,并通过社会存在的确认而获得进一步的发展;又使社会存在以提供预设环境,而非重述物质客观或预设本体装置的方式来表达自身的客观性。

其二,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存在对客观性的确认,不是确认绝对不变的稳定性,而是确认“人与机器之间的互操作性与协调性(以及非协调性),并将它们视为同时是个体与集体的结构”。即,社会存在确认客观性的过程,是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深度互动的过程,是社会意识的对象化和客观化的现实过程。因为,在人工智能时代,“重要的不是对客观事物的感知,而是对客体间系统与主体间系统的修改”。社会存在的客观性转变为由人工智能主导的生产过程实体性、生产体系有机性和社会产品感知性,具体化为人工智能时代的智能生产方式、生产关系和生产成果。

其三,人工智能时代突显了观念创制社会存在的客观性。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存在确认的客观性,已在人类知识深度与广度的扩展中、人类实践范式与逻辑的变革中,从被动走向了主动。因为,人工智能作为社会存在,使信息和网络成为人类社会的客观组成要素,使创制类人智能的物体系现实可行,使物理时间与空间不再成为社会交往的外在桎梏。

(三)社会创制对客观性的表征

人工智能技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能够自行做决策、创造新想法的技术”。人工智能是人类创制出来的。社会创制赋予社会意识客观实体性、激活社会存在的类人性,使人工智能成为表征客观性的社会存在。从认识论的层面讲,人工智能是社会创制成果表征的社会意识的客观性。人工智能技术的进步及其取得的历史成就,不仅证明了知识的有效性,而且也在进一步追问人类感知与认知的限度、文化与文明的状态、人性与物性的差异等。从存在论层面讲,人工智能是“再造存在”的社会创制。因为,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创制的社会存在使原本只能由人完成的工作,或由人工智能完成、或由人与人工智能协作完成。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创制表征的客观性,是人类生存空间拓展、活动能力提升和自我本质丰富的客观性。

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创制表征社会存在客观性和社会意识客观性的方式,不仅依然肯认、依循并表达客体物质属性的实体确定、因果确凿和效用确切。而且,人工智能对客观性的表征,正在深入性状能开发、形态可改变、功能堪延展和属性会超越等高阶层面。因为,人工智能使“许多不具备思维的微小部件可以组成思维”。“每个思维智能体本身只能做一些低级智慧的事情,这些事情完全不需要思维或思考,但我们会以一些非常特别的方式把这些智能体汇聚到社群中,从而产生真正的智能。”人工智能正是以此逻辑成为今天改变我们社会轨迹和历史进程的客观力量。人“把神秘运作的思维过程分析并且复制为可见可控的机器运算”, 由此所创制出的人工智能,就是对客观事实、科学认知、物理力量之客观性的表征。人类智能创制人工智能是对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客观性的表征,而非对机械唯物论“人是机器”的证明。

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社会创制表征的客观性,既是物之为物的客观性,又是社会意识深度进入社会存在的客观性,还是历史存在的客观性。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创制,既坚持唯物史观,“把世界理解为一种过程,理解为一种处在不断的历史发展中的物质”;又以这样的唯物主义来指导实践,对物之客观性进行满足社会需要、变革存在形态与建构功能结构的创制。如此表征出来的客观性,既构成了人工智能时代人的现实处境,又奠定了人类历史进一步发展的客观基础。一方面,人工智能以超越自然进化史的方式,“把形态发生理解为模式生成的递归过程”,内化物之属性及其因果逻辑展开的客观性来激活物质,使机器能够思维,是对物之客观性的社会表达与形式创制。另一方面,社会创制借由无数默默无闻的智能机械永不停歇地工作,使人工智能成为主体本质力量对象化、现实化的实践方式与客观表达。

人工智能时代的社会创制,为由特定物质、能量和信息规定的客观存在植入社会意识的逻辑,使之具备学习、适应、优化和递归进化的能力,使物的客观性不再停留于机械唯物的确定性,而是表达为物质系统运行的稳定性、规律性和智能性。因为,人工智能时代,技术的知识化丰富与发展了创制的逻辑。而且,人类社会创制人工智能,不再固守自动化时代机械还原物质性、有机组合叠加物质性和数量强化放大物质性的范式,而是以社会实践的“做”使创制对象表达、转化和升华客观性,把创制之物激活成了“能力”与人比肩的社会存在。

其一,人工智能以社会创制的自动化物质体系实现了思维的自动化和机器的智能化,是社会意识客观性的物质化。因此,人工智能使思维与存在谁决定谁的问题,转变成思维与存在之间如何相互规定的问题。物之客观性,由单维规定性发展成关系构成性。这既创新性地回答了“哲学基本问题”,又使物的客观性不再是独立于社会历史的绝对性,而是表征历史进步和社会发展的创新性。如此的社会创制,既使作为社会存在的物之客观性得到尊重与强化,又使社会意识的客观性得到表达与表征。

其二,创制人工智能表征客观性,并非要证明人是造物主,而是要实践地表征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统一的客观性、“人—物”关系的客观性。因为,人工智能是源于自动化而又超越自动化,社会创制出来的社会存在。人工智能不仅符合物理规律、能够稳定高效地运作,而且智能性也在不断提升。人工智能成为智能的劳动资料,不仅将以自然力代替人力的进程升华为人造智能增强甚至超越人的智能的现实,而且是人类实践创造地提升思想力的历史成果。因此,整合物与意识客观性的社会创制,是当代人现实地遵循、历史地表征物质客观性、世界统一性和历史发展性的现实实践。

其三,虽然人工智能革命正在展开之中,但人工智能引发的历史效应已表明,人类社会创制的能力正在取得量与质的双重进步。人工智能表征客观性的方式与逻辑,对人类历史的影响必将深远而深刻。人工智能时代的科学与技术使社会创制深入物的微观层面,是社会创制量的变化;人工智能本身就是社会历史的人类智能驱动的物质体系,是社会创制质的提升;人工智能作为“自治能动者”(Agent with autonomy),正在推动自然所生的自在王国和创制所成的人造王国融为一体,呈现出智能工程化与机器智能化的趋势;人工智能不仅有着独立机械电子智能体表达客观的物质力量,而且更有脑机接口、意识上传与下载、智能孪生体等与人融为一体的赛博格。

其四,人工智能以现实的历史成就考问着实践客观性和历史客观性。人工智能对客观性呈现的根本改变,既是社会创制表征客观性的真实表达,更是对社会存在表达社会意识的方式及其意义的哲学追问。因为,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创制出了与人具有主体互动性的社会存在,既拓展了实践的深度与广度,又产生了全新的社会历史关系。所以,人工智能作为主体的人类社会创制的成果,是意识的物质形态,是物的新表达,是对历史客观性的证明。


二、观念的物质力量对历史客观性的证明

人工智能以与人类神经网络拓扑结构相似的人工神经网络,实现了科学、技术和工程学对人类智能的认知和重构,表达了人类思维活动及其成果的现实性与物质性。因此,人工智能获得智能,不是物理规律还原智能机制的结果,而是人以认知人、探知物和形成智的理论和观念,来选择物、组合物和创建物的社会历史成就。因为,一方面,人类的观念不仅具有还原物质形态客观性的能力,而且还能建构出客观性的物质形态。由此,观念赋予特定物质形态以智能,使其具有完成复杂目标的能力。这既使无生命的物质能够计算得出复杂的函数结果,又使观念所构造的“与非门”“或非门”的逻辑方案、“人工神经网络”“元细胞自动机”的感知方案成为表达力量的“计算质”。另一方面,观念超越了实现“通用图灵机”的物质限定,以前述的计算质排列出了实现“通用计算”的机件和电子单元,使人工智能在遵守物理定律的前提下获得了越来越强的智能。由此,观念表现出强大的物质力量,使人类在历史中不断地提高认知能力,这虽未能达致物质定律的极限与自然进化的极致,却推动着人类观念的进步、提高着人类改造物质世界的能力。观念本然具有的物质层面的独立性,使其创造出来的物质排列方式不依赖于具体某一(生物的或非生物的)物质而具有强大的计算力。正是对智能的概念、物质的观念和技术的理念的全新认知,才使人工智能从专用人工智能不断突破自身,持续产生新的技术范式并表达出新的力量。所以,人工智能正在证明着一个事实:由人类实践建构、被人类历史验证、以物质力量表达的观念,正在获得与自然进化史、物质发展史和社会进步史同构的物质性,是被证明着的历史客观性。

(一)变换物质的观念与“人工”的智能

人工智能时代,观念物质化已是不争的事实,表达为观念的社会意识对社会存在的建构也达到了新的高度。因为,一方面,人工智能时代的“物”已被体现为观念的社会意识影响、“污染”甚至是定制。今天,“人化的自然”不仅承载了人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而且正在日益智能化,并以“机器是人”反诘了“人是机器”的形而上学命题;另一方面,思维与观念已经外化为现实的物质力量。“自然的人化”已被人工智能确证,人工智能技术使自动化的“使能技术”跃升成了智能化的“取代技术”,提出了各种现实难题,并以智能的通用化追问着观念物质力量带来的存在论翻转。对此,历史学家担忧,“人工智能不但可能改变人类这个物种的历史进程,还可能改变所有生命形式的演化历程”;未来学家惊呼,人工智能有可能成为我们“进化的继承人”和“思想的继承者”;哲学家警示,人工智能已由思维认知对象的认识论问题发展成为表征观念力量、影响人类本质的存在论问题。

人类的观念是具有超越性、创造性,是源于物质世界但内化于人类历史的社会历史性力量。马克思指出,观念不是与人的活动无关的绝对的存在,“观念的东西不外是移入人的头脑并在人的头脑中改造过的物质的东西而已”。观念,是表征人类认知水平与实践能力的现实力量,不仅是世界观的基本内容,而且是变换物质、改造世界的原则、规范和方法。一方面,被观念加持的笨拙物质形成了非生物的信息网络,既能以反向传播、随机梯度下降算法等实现的“赫布学习法则”优化并改进人工智能的算法,又使人工智能能够获得类似于人的学习能力;另一方面,观念在自然的结构中设定客观的他者,为唤醒物质性世界、发挥自身力量留下空间。观念以“现实的历史的人”为主体,尊重、认知、吸纳和内化作为对象的他者属性与物理广延性,为其力量的发挥找到物质的承载者。观念在人的历史实践中表达出蕴含于其中的智慧与智能,能够激活物、改造物、推进物,使观念物化成新的社会存在和现实的物质力量。实现观念的人工智能,不是主体观念与实体自在的唯心主义和解,而是观念的物质力量与物质的潜在能力的客观实现与现实表达。马克思在机器大工业革命发端时就认识到,“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创制、应用和发展人工智能,就是我们今天以物质存在来具体呈现“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的实践。人工智能现实化、物质化和感性化了关于智能的观念。

其一,新观念对旧观念的突破,为观念变换物质敞开了空间,为人工的智能提供了可能。一方面,图灵对“计算机器与智能”的开创性探讨,使人们不再固守以“机器”和“思维”的词义来定义智能的逻辑与范式。特别是“图灵测试”明确提出了以智能行为和智能效应来探知智能的理论观念与技术逻辑。由此,人们在观念和实践上突破了外部束缚,“计算机系统绝不会有甚至像认知系统这样的行为”;超越了内部异议,“计算机没有内部生活,即没有意识经验,没有真正的理解”;另一方面,人工智能领域基本认可计算是具有普遍性的观念。正是计算与思维等价的观念,为人工智能的工程实现开辟了道路、提供了方案。今天,也是在新的、具有革命意义智能观的指导下,人们才真正集成了数据、算法和机件等社会存在,创造出功能强大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如ChatGPT、Sora、DeepSeek等。观念的突破,既使实现人工智能具有技术可行性,又使人工智能具有历史发展性,还使人工智能具有形上价值性。因此,“人工智能摆脱了任何关于实际的有机体如何做它们想做之事的问题,而代之以这样的追问:我们依靠哪一种能力簇,可在原则上使得人工物有智能”。

其二,观念是突破客观边界、变换物质形态和加速智能进化的社会历史性力量。观念作为人类共同的“软件”不仅塑造着人类的未来,而且赋予了物以人工的智能。因为,首先,从发生学上讲,人工智能是对关于智能本质和物质本质的观念的表达和转译。经由人工智能的创制和重构,物之成物的属性在观念的结构中既简化又强化,成为表达观念力量性的中介。其次,从认识论来看,观念把物理解为历史性的存在,理解成一种具有无限可能性的发展对象,并将物的自然属性与自在规律呈现于人创造的对象之中。因此,如果没有对人的活动逻辑与本质属性的历史性观念,那么人既不可能创造出延长人“自然的肢体”的工具,也不可能建造出“自动的机器体系(即机器体系)”,更不可能创建出具有类人智能的人工智能。最后,从存在论而言,人类的观念在把握历史对象、升华社会实践、创造理想图景中,是以历史发展的最高成就来肯定物、激发物和改造物。人类的观念不仅具有将既定的事实与经验升华为自洽理论的能力,而且还能在历史的整体层面来解释、规范与预见既定事实。对此,马克思的观点极具启发性,“人体解剖对于猴体解剖是一把钥匙”;“低等动物身上表露的高等动物的征兆,只有在高等动物本身已被认识之后才能理解”。因此,观念地“认识到,把世界视作由离散的、可理解的中尺度对象组成的,这其实是智能的成就”。观念变换物质创制的人工智能,表征了智能的成就,并在解释对象、属性和关系中,进一步增强了观念变换物质的能力。

其三,人工智能是人类基于社会历史的观念变换物质的成果。人工的智能,既不是物的本体本质的外化,又不是超验的“隐德莱希”对物的激活,而是以观念的力量达致的对物的历史性改造和创制,是对历史客观性的证明。当前人工智能之所以能成为定义时代的技术,表面上是因为其展现出来的超越人类生物有限性的智能性、完备性和稳定性,实质上却是因为其在发展试错中真正坚持了观念的“历史的真理客观性”与“真理的客观历史性”。比如,初代人工智能向第二波人工智能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就是基本观念的变化。初代人工智能坚持以本体论的思维来定义智能,虽然发展出了各种有效的专家系统,但只是既定知识的自动化。而第二波人工智能则既在理论原则上紧紧抓住“人工智能和认知科学的想象力”,又在技术实现上注重“大脑和脑式计算架构”并实现为不断发展的神经网络、深度学习和生成式架构等。

(二)人工智能的智能与历史的客观

人工智能有“智能”,不是因为“让行为性和非决定性的自然概念有可能成为另外一种自然法则,偶然性原则被转化为一种新的科学学说”,而是因为人工智能本身就坚持了唯物史观,把智能“当做人的感性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从主体方面去理解”,特别是今天的深度学习、生成式人工智能更是如此。人工智能作为人类社会创制的社会存在,并没有经历漫长的从无机到有机的自然进化史,而是人直接以驱动物质的观念、改变性状的逻辑和表达客观的理论而创制出来的社会存在。它以自动化的方式展示了人类智能压缩时间空间的能力、改变物质形态的力量和增强物质力量的本领。因此,人工智能作为智能物,“发挥运动—知觉器官(把近似的感觉知觉转化成信号)、分析器官(基于计算和已有的数据)和综合器官(第三预存的建构)的作用,参与到环境中”。人工智能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这个时代人类实践依仗的中介,不仅使物具有智能,而且是对历史客观性的证明。

人工智能的智能是物在自在因果律规范与社会意识实践推动之下相互作用的结果。以关系为前提的相互作用,能够既体现物的本质属性,又激活物的特有属性,还会产生物原本不具有的社会属性。物“直接存在的个别性,只有当它同他物发生关系,而这个他物就是它本身时,才按照它的概念得到实现,即使这个他物是以直接存在的形式同它相对立的”。物的相互作用,既受物理规律和化学规律等自在因果的限制,又被社会意识和社会实践所推动。因此,物的相互作用,既使物得到相互的制约与规定,又使物的身份、地位与功能发生转变,形成新的形态、表达潜在的功能、升华为组合的能力。正如人只有同他人发生关系,“这个人才不再是自然的产物”一样;物,特别是被实践改造的社会存在之物,就具有打破其自身定在的潜力,超越物成为印证人类本质力量的对象。人工智能的智能显然就遵从这一逻辑。也就是说,虽然“‘关系中的物’复杂丛生、互相摩擦、难以驾驭和困难重重”,但是却能通过社会意识的中介呈现出智能性。

“人工的智能”是对社会历史的“一般智力”的物质激活。人工智能同人类创造出来的其他机器一样,“是人的手创造出来的人脑的器官;是对象化的知识力量”。因为,人工智能以电子信息、数理逻辑、机器学习等方式,不仅将人类历史形成的科学技术内化于程序性、稳定性和智能性的操作之中,验证了人类获得智能、提升智能和运用智能实践原则的有效性,而且使人工智能获得了“高阶自动化”的自动感知、自行决策和自主运行的能力。人工智能的智能,在加速人类智能的进化中,既将人的社会历史性技术与技巧,对象化在工作机合目的性的程序、合规律性的客观机制之中;又以对象化于人工智能系统中的认知和学习机制,获得客观的力量和智能的能力。这是因为,“人类文化发展出的注记策略、支配性规范、本体论担当和认知实践,使我们能够理解世界,并捍卫‘世界之为世界’”。而以此为基础创制的人工智能,正在构成今天人类“对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的占有”。因此,人工智能作为人类科技和工业的产物,今天正在替代工业时代的自动机器,“转化为人的意志驾驭自然界的器官”。

其一,作为物体系的人工智能能够具有类人智能,是因为其以人类创造的运动逻辑实现了智能运动的高阶自动化。创造具有智能的社会存在,就是以积累和内化于社会历史之中的智力、能力和观念来驱动物体系,使之像人一样行为、学习和进化。这既在本体论层面保障了人工智能的可行性,又在操作层面展示了智能存在的逻辑和表达的方式。人创制的社会历史对象表达并提升智能,既是社会历史力量的现实化,又是社会历史力量的积累与提升。人工智能在超越人类智能生物有限性中,既保障智能持续、有效和稳定地发挥作用,又不断扩展智能本身。而且,人工智能将“人本身的一般生产力”具体化为现实的历史力量,不仅使人类认知的深度与广度、精度与信度得以提升,成为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科学创新的助手;而且使人类对智能的认知提升到了新的高度,使人工智能的智能既成为智能的映照,又成为人类探知自身谜团的实践中介。

其二,人工智能的智能,是人类创制物质形态、组织物质体系从而生产物质对象的成果,是客观的社会历史性力量。因为,人类社会是通过跨时空分享知识与价值,在技术与制度的双重维度中创制与发展人工智能。一方面,人工智能把人类实践凝结成“一般智力”的知识与技术,上升为具有智能的新社会存在之创制原则和制造方法。因此,人工智能不是虚构和想象出来的超越性存在,而是人现实地发明、历史地创制出来的社会存在,既是人类对既有智能的理解与实现智能的能力之物质性表达,又是人推进智能发展的社会历史性创造。另一方面,人工智能展示出超越人类生物有限性的可能,将现实的历史发展推到了新的转折点。人工智能“下行”为智能化的生产重新定义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上行”为存在论事件推进理论观念、思维方式和存在逻辑变革,在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双重维度上同时推动社会历史发展。因此,人工智能是“否定性的肯定力量”,充分证明了人类历史发展的客观原则。

其三,人工智能具有智能,既是这个时代现实的历史场景,又是人类创造历史的客观前提。因为,无论是模拟与实现既有人类智能的狭义人工智能,还是实现领域跨越、达到人类水平的通用人工智能,抑或技术乐观者所讲的超越人类智能的超强人工智能,都是人工智能时代人类历史具体的客观性。一方面,人工智能的智能,使内化于历史现实中的客观智能,展开为表达人类智能发展状态、加速人类智能发展甚至是取代人类智能的客观力量。这既改变了人工智能时代人类对象化活动的客观现实,又表达为全新的生产组织方式和生活活动逻辑。因为,人工智能对生产组织的调整与升级、对人—物关系的建构、对智能与生物机体的分离,正在推进新的工业革命、生产革命、社会革命和存在论革命;另一方面,人工智能从机器工具变成人的工作助理或协作伙伴,改变了人对物的支配和主导逻辑。因为,智能的人工智能,不仅使我们从事物质生产有了同行者,而且使我们的精神生产也有了新的“同伴”。对此,甚至是政治家也肯定,在可以预见的未来,“纯人类、纯人工智能和‘人类—人工智能’混合决策这三者之间的界线有时会变得难以界定”。人工智能和人一起,正在成为塑造人类未来的客观力量。

其四,人工智能不仅是人类创制能力及其精巧性的长足进步,而且正在对人类历史产生重大的影响。因为,今天的事实是:人工智能不仅带来了不计其数的技术与工程进步,而且还对生命科学、心理学、神经科学、生物学和哲学等事关社会存在和社会意识的基础科学产生了重大影响。一方面,人工智能的智能,具体地展示了历史发展的程度,强化了人类自身的综合能力,既使人类历史面对的对象世界进一步向人敞开,又使人不断创造出新的社会历史性存在;另一方面,人工智能的智能历史地表明,人类智能是一种在历史中进步和发展的社会历史性力量,其一诞生就显现出巨大的物质力量。因此,历史的任何一种客观状态都不是历史的最终状态,都是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现实统一与不断发展的客观前提与现实基础。


三、在意识中造“物”与在历史中造“物”的统一
人工智能时代,赛博格使物不外在于人,人工智能使“智”不外于“物”,“人与人工智能”使“人—物”关系深度交织。因此,在人工智能时代,“不仅人类知识的性质发生了重大的改变,人类的生存方式、手段和环境同样发生了关键的乃至革命性的变化,而这些就会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人类群体性质的变化,而且人类生物的性质也开始经历某种变化”。在人工智能时代,人类改造世界的能力已从物质的客观形态改造,深入运行逻辑的建构与重要属性的改变中。如此的“造物”,不仅使经由历史改造和确认的物质形态,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展现出具体的客观性,而且使数码物、数据物、数字孪生物、虚拟实在物等也成为客观的物,被人们在生产生活中重视、在社会政治中正视、在历史发展中珍视。因为,人类在意识中“造”物,不仅体现出人对物的更深入的认知与更人性的尊重,而且表达出物的内在潜力正在被社会有机地激活;人类在历史中造物,不仅使社会历史性观念更恰切地融入物的客观之中,而且使物的运行逻辑更具体地呈现出观念的社会历史规定性。
(一)社会意识的“预演”与“物”的实现
人总是将物“移入”观念之中进行社会意识的改造,并以此指导“物”的实现。社会意识的预演,是将纯粹自然科学与社会历史的创造性结合的唯物主义典范。在人工智能时代,这一基本逻辑被人类创制的实践升华到了新高度。一方面,社会意识预演实现的“物”,不仅表达为客体客观性的充分展示,而且使复杂的大型机械装置也具有类生物有机体的特性。人工智能就是社会意识对物之潜能、对人之智能、对人—物关系之可能的思维“预演”而实现的“物”;另一方面,预演之后成就的智能之“物”,对预演物的意识之理论内容和发生方式愈发具有构成性。高阶自动化的人工智能,为人类的知识增添新内容、为知识的获得提供新手段,在以“物”升智中提升了人以“物”获智的能力,使人工智能在以“物”行智中成为人类智能的助手和伙伴。因此,人工智能证明了社会意识预演的客观性与可实现性,从“物”的实现上确认了社会意识创造与建构的客观性。
人类的社会意识总是立足于历史之基、实践之底和社会之要来预演物的可能、推断物的“形态”、创建物的“观念”,从而指导社会实现物的实践。自然、社会、历史和实践是社会意识预演物的基本规定。因为,一方面,社会意识是我们人的意识。“我们人类是地球上第一个将认知功能和有用的对生附器(对生拇指)结合起来的物种,我们能够创造技术来扩展自己的视野”;另一方面,社会意识对物的预演,具有实现物的时间超前性与意识构造性,这既是对自然盲目性的规避,更是对物发展的主体性推动。历史发生学告诉我们,“最蹩脚的建筑师从一开始就比最灵巧的蜜蜂高明的地方,是他在用蜂蜡建筑蜂房以前,已经在自己的头脑中把它建成了”。因此,社会意识对物的预演,不是对物的概念性解释,而是基于社会历史的认知与现实历史的需要,对物存在形态和运动方式的观念创制,是物的自然属性与人改造物之社会能力的现实统一。
在历史现实的地基上,社会意识基于总体和总体性的观念,能够创造性地预演“人的、自然的整个对象世界”。因此,社会意识的预演,不仅能够赋予物以历史现实性与价值指向性,而且也具有使物实现类人智能的可能性。因为,一方面,社会意识对物的预演,是不超脱历史现实但超越时间空间的总体性视界;另一方面,历史的事实是,物的实现,“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这就意味着,经由社会意识预演来实现物,使人能够在更宽、更广和更深的层面理解与把握自然。因为,人类总是在人—物的对比中合理地确定社会意识对物的预演界限、在历史整体进程中辩证地处理物性力量与人性创造的冲突、在未来场景中历史地考量物的形态与人的限定。质言之,社会意识的预演并非人类中心主义的主体性决定,而是人类主义的人—物关系的历史性权衡;“物”的实现并非物的绝对性显现,而是人类意识的主体创造和历史限度的表达。
用社会意识来预演物的实现,使物表达的自然力和观念表达的社会意识不再对立,使物的自然力成为表达观念的中介。因为,物的实现有多重意义,既是对物既定因果逻辑的实体性再演,又是创制之物成为再次预演的现实基础,还是对人创制的干预逻辑进行实体性固化,亦是对社会历史的反事实逻辑进行现实性验证。正是在这一过程中,“人以促进自身自由和自我超越的方式改变了对自身、历史、自然和神性的理解”,创造出了足以改变文明进程的人工智能。
因此,意识中造物,不是通过意识预演来规定物,而是以社会意识的力量来实现观念、实现物,是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现实统一。社会意识不同于实体化的定在、概念化的规范和知识化的逻辑,其本身就是一个由社会存在决定的,动态的、生成的和不断发展的开放体系。社会意识的预演,使“知识和技能的积累”“社会智力的一般生产力的积累”被审视、调整、优化、变革和创新,并使之与内化在意识之中的“物的观念”相遇、相融和相生,从而创造出符合客观规律与历史需要的“物的观念”。“物的实现”,则是人以历史的方式将人既有的、客观的“物的观念”带入现实的具体过程。人工智能时代的增强技术、孪生系统和元宇宙等,都是在实现意识中的“物的观念”。因此,人工智能对物的形态建构与实现正在逐渐重构人的行为逻辑与生活方式,这是社会意识造物的历史成果,亦是人工智能时代的唯物主义。
其一,社会意识的预演,使物的实现自然地被赋予了政治、经济和文化的要素,使人现实的造物获得了社会历史的规定性。这不是说物的实现只是由上述这些社会观念决定,而是说物的实现更直接体现出人为的属性。特别是在人工智能时代,社会意识的预演是超越自动化时代本质预测预演的高阶关系预演,它更关注物实现的关系及其客观性产生社会历史效应的现实方式。所以,经由社会意识预演而实现的物,构成了一个人类进入世界与自然的新接口,让物能够进入社会意识。
其二,人工智能时代的意识中造物,不再驻足于以思辨、还原或建构来追问物由什么样的物质组成的客体性问题;而是进一步关注物生成过程中每一个事物组合所拥有的属性,及其表现出来的现实的存在结构。因为,今天社会意识在对物“在起来”的预演中,既深入到物的本身,并落实到人工智能加持的对物的深度探知之中;又深入到社会意识的合理性结构和可能性事实,最终落实到推进技术范式变化和人类社会发展的理论思维、科学知识和技术逻辑变革之中。所以,人工智能时代社会意识中的预演不是随意和主观地操纵物,而是通过人与物的双重维度来提升物、激活物、改变物,从而创制“具有”智能的物。这就是人工智能时代人类知识爆炸式增长、人类意识发生重大变革和物质变换出现重要进展的原因。
其三,人工智能时代意识的预演推动了物实现的物理进程,改变了物实现的历史场景,强化了物的实现与社会意识之间的依存关系。因为,社会意识的预演将升华历史客观性的递归逻辑内化于物的形态与属性之中,使人工智能时代造物的意识更深地扎根于历史的造物过程。同时,社会意识的预演,使意识中造物能够将“‘预前述谓经验’的客观性内化于未来的时间与空间之中”。因此,人工智能时代物的现实性与人的历史活动联系更为紧密,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统一既成为人观念的唯物主义规定,又成为人活动的唯物主义的现实。
(二)历史现实地“造物”与“物”的现实
人工智能使现代技术与未来文明结为一体,使历史中“造物”的方式、内容、追求与过往的时代区别开,直接使人与物的现实关系从自动化时代的控制与被控制,变成人工智能时代的建构与互生。因为,人工智能技术涉及人类社会众多行业并赋能人类生产与生活的全过程。因此,在意识中造物与在历史中造物统一的人工智能时代,人类正在超越霍布斯所言的呆板的哲学,通达马克思所追求的实践哲学,用人类历史中造物的实践,讲述我们如何探索、以何探索和探索什么的哲学。
就存在本质而论,人类社会历史现实地造物,不是简单地对物存在形态的改变、运行逻辑的改道,而是在存在论意义上创造人的生活和人的世界。因为,历史现实地造物,既是树立人的独立形象、肯定社会意识物质性的方式,又是生成稳定社会意识的实践过程。显然,人工智能时代的信息与通信技术、数据与机器智能、深度学习与机器替代等正在改变人的生存环境,也在构造人类生存的物质与精神语境。人工智能是人类取得自动化的历史成就后提出的新需要。因为,人类的需要总是遵循这样的逻辑,“已经得到满足的第一个需要本身、满足需要的活动和已经获得的为满足需要而用的工具又引起新的需要”。人工智能时代造物的取向,正在从传统价值的有用与有效变更为支持能量供给、数据提炼、信息传输、系统整合等的有用与有效。因此,人类历史地创制的人工智能,以强大算力、海量数据、先进算法,不仅在算力、经济、社会等多方面拓展人类的能力,而且以“计算机的算法”来创造人的“大脑和心智”。
就发生逻辑而言,历史现实地造物是物与意识在现实历史中相互生成的实践统一。因为,任何被人历史地创制出来的社会存在,都具有满足人自然需要与历史需要的双重属性。历史地造物呈现的“现实的物”,不是自在之物的自在还原和无历史地展开,而是历史性面对物、驾驭物、改造物和创制物而形成的现实世界。历史地造物,不仅以自然哲学的方式直指了“人的权利”“人的天性”“人的尊严”等社会意识的自然之基,而且使人的社会意识与人对社会存在的创制一致起来。以此,人历史现实地造物颠倒了传统笛卡尔式人类中心主义的傲慢,撼动了造物的主动权,边缘化了单一主体或绝对主体的造物地位等,使“现实的历史的人”真正成为造物的主体。而且,人工智能的成就也现实地表明,人类历史现实中“造物”体现出来的超越性力量,正在推进人类诸多科学的加速发展。
从历史效应来看,历史现实地造物,赋予意识以物的具体,使物成为意识的现实。因为,历史现实地造物,是物质地表征人的实践能力,是以物的力量扩展人的活动空间。在这一逻辑之中,人的问题、人的原则和人的逻辑可以由物的现实来窥见、表达甚至是实现,而物的现实亦可以由人的活动、人的创制和人的意识来建构。历史现实地造物,“并不是它在设定这一行动中从自己的‘纯粹的活动’转而创造对象,而是它的对象性的产物仅仅证实了它的对象性活动,证实了它的活动是对象性的自然存在物的活动”。现实的历史支撑了在历史中造物的稳定性,历史的物质性赋予了物的现实以超越性,物的现实也为历史的进一步展开奠定了基础和前提。所以,今天历史地创制出来的人工智能,是人创造出来的在既定历史阶段比人“聪明”、比人“智慧”之物,是被人类历史赋予独立性的也必将被超越的既定之物。
通过历史现实地造物,人不仅创造了客观的社会存在,而且表达了经由社会意识积累起来的物质力量。人工智能时代,人类以基因工程、纳米技术、人工智能、脑机接口、政治调配、经济驱动、优秀文化的创造性转化等,创设物的新形态、创制物的新逻辑、创造物的新效应,在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统一中,人类能够克服其固有的生物弱点,甚至将这些弱点转化成现实的力量。因此,社会历史造物所开创的物的现实,是物向人趋同与人对物改造的社会历史成果,是自然在人类历史实践中的“复活”,是自然与人的社会历史统一。首先,人工智能已成为当今人类造物的劳动资料。而“劳动资料不仅是人类劳动力发展的测量器,而且是劳动借以进行的社会关系的指示器”。所以,以人工智能为中介的历史现实地造物,促使人形成新能力、建构新关系、生成新力量。其次,劳动的人造自动化,开创了劳动智能化的新场景,“人类之间建立的关系、参与的运动、从事的工作、经历的情绪起伏,可能都不再是由原子组成的,而是由比特建构的”。所以,人工智能直接将智能化的机器体系整合进了人造物的具体历史进程,使物的现实既成为物发展程度的指示器,也成为劳动的新方式。最后,人工智能正在以革新劳动内容、变革劳动方式、追问劳动意义的方式再造存在。因为,“各种经济时代的区别,不在于生产什么,而在于怎样生产,用什么劳动资料生产”,所以,人工智能时代人类历史现实地造物,其实就是再构我们社会意识的物质活动。

结语

人类创制出了深度融合社会意识与社会存在、具体统一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的人工智能。无论以何种方式、在何种程度上排除意识的规定性来主观地造物,抑或是不基于社会存在的客观来主观或随意地运用社会意识,都不是真正的唯物主义。以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和方法论真诚地面对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之间的内在互动关系、把握社会存在定义时代的内在逻辑、洞见社会意识推进社会存在变革的时代方式,就是人工智能时代既尊重物又珍重人还珍视实践的历史唯物主义。尊重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之间的辩证关系、激发人以社会意识表达的历史创造性、创建表征观念物质力量的社会存在之物,是人工智能时代人不被物体系替代和排挤的社会历史方式,是人工智能时代人之为人的现实表达。

第一,人工智能时代唯物史观基本问题内容的变化,是人类技术进步的哲学性显现。人不仅能够以自己的创造物重塑自己的社会意识,而且能够在意识定义智能的前提下创造出规定和影响社会意识的社会存在。这显然不是说现代性视域中的人获得了绝对控制权,能够支配和控制整个物质世界;而是说在人工智能时代,物真正通过历史的方式“活”起来了。因为,人工智能是人在创造自己的对象性存在时真正将自己的意识物化,是以最新历史成就对物的唯物主义肯定,是对意识物质力量的表达。

第二,人工智能时代唯物史观基本问题结构的升级,是人类文明范式变革的哲学前奏。在人工智能加速发展的背景下,“赛博格”“人类世”“后人类”等表达人类文明范式转变的概念层出不穷。究其根本原因在于社会存在已经从工业时代的自动化升级到智能时代的智能化,不仅出现了处理高效、运行稳定和准确度好的专业人工智能,而且通用人工智能也在快速地推进之中;社会意识也从“人—物”的二元结构升级到“人—物—人工智能”的三元结构,人工智能不仅拓展了生物智能既有的界限,而且打破了人类对智能、智慧和意识的传统认知。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统一的新方式预示着今天的人类必须在哲学的高度正视定义人之本质的意识与表征人之本性的存在,而关于这一问题的答案必须在人类定义自己时代的理论创新、思维创新、观念创新和技术创新的历史活动及其成果中去寻求。

第三,人工智能时代唯物史观基本问题的存在论跃升,是人工智能时代技术变革提出的新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表征其历史穿透力和文明引领力的绝佳机遇。人类创造力的物化、“一般智力”的现实化和人类历史活动推动了人工智能技术的巨大成功。人工智能是否具备成为第二个主体的条件或许是一个为时尚早的问题,但是人工智能作为以社会存在来表达社会意识的一体化新存在,对人类政治、经济和文化的影响却是今天尤为重要的问题。人工智能作为人的创造物、人作为历史性的存在、历史作为客观的现实,是人工智能具有“智能”的前提与基础。人工智能提出了这个时代必须回答的同一性、主体性和自主性等问题,而这些问题只能在人创造自己历史的实践活动中回答,也只有社会存在与社会意识统一的历史实践才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本文注释内容略〕

END
























来源:中国学派微信公众号
新媒体编辑:曾煜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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