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宝。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
“道者万物之奥”。道创造天地宇宙万物,然而,并不是创造出宇宙万物就完了,它还庇护万物,是万物持续存在而不是不存在,得以有和谐秩序而不是崩解混乱,发展进化而不是衰微死亡的根本力量。它平等而无分别心,无差别,无条件地包容和接纳一切善者和不善者,如中天朗日般普照一切。
善人之宝
“善人之宝。”此四字分量重如千钧。还在几岁的时候,我就常常一个人孤独地躺在草地上仰望蓝天白云,遐想天地宇宙,内心充满莫名的忧伤,感到这个世上的事物皆非我所欲,我想要的是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的事物。然而,它究竟是什么,我并不知道。
因为从小参加艰苦的农村体力劳动,以及无法忍受周围人无精神之可怕存在状态,上了中学以后,我的核心目标是考上大学,跳出农门,到遥远的地方去寻求别样的人们和不一样的生活。于是此等有限阶段性目标遮蔽了生命的核心问题,否则中学时候就该为“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生命存在的意义和目的是什么这样的终极问题所困扰了。
最后考上了北大历史系,这已经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想,超额完成了跳出农门的目标。农村孩子进入首都,跨进北大,就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触目所在,满眼皆是陌生新奇的事物。然而,一学期短暂的好奇兴奋过后,我的内心忽然堕入了极度黑暗虚无之深渊,分裂焦灼,迷茫无家,未知前路在何方!不知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许多同学考托福,入党,辅修法律,为考研转行,为进入好的企业和党政机关做准备。我却对这一切毫无热情,没有动力去追逐权力和金钱,而是沉迷于古诗词和古文的美妙审美感觉之中,试图用无与伦比的古典诗情抚慰自己黑暗饥渴的心灵,并在心中期待着美好的爱情,渴望邂逅到一个能够进行最深邃和微妙精神情感交流的梦中女神。古典审美和浪漫爱情,在那时构成了我流浪黑暗心灵之抚慰和拯救期待。
然而,随着走向社会,体验到现实的无聊和存在的荒诞,古典诗情的唯美意境因无法契合和表达当下现实体验而显得苍白无力,存在主义哲学和现代派文学虽能深入骨髓地揭示存在黑暗虚无之荒诞处境,却仍陷入绝望之中,而无法指出迷途旷野中的道路和发出彻照灵府,驱散黑暗之神光!
然则深陷黑暗虚无迷途之中,为无意义困扰的我,应该追求什么?出路安在?也曾将改变教育和政治社会作为自己的理想,亦无非是沉醉于迷梦之我执妄想!何况,世俗之有限目标,无论多么宏大,无论成功与否,又怎能满足心灵之终极关怀!
余于零三年底抵蓉,自大二时候彻底堕入无底黑暗深渊,灵魂漂泊无际旷野,到此时已经十余年。“吴娃暮怪巫山雾,蜀客晨惊若耶风。”就在抵蓉后这两年,也曾有如奇迹般猝然相遇,以为终于觅得梦中女神,然彼虽为极富才情之古典文青,终归是有人性弱点之世俗江南女子而已。虽如黄道吉日之拂晓红光,又怎能驱散余内心之黑暗阴霾!人家作为一个小姑娘,在爱情中想要寻求的也是照顾呵护,温暖幸福,又有谁有义务和能力拯救你出于无底深渊!终究也不过是陪我穿过深深黑夜微微的光而已!
与此同时,余病急乱投医,之前是存在主义哲学和精神分析心理学,这两年则是几乎每周去家庭教会查经,希望上帝基督以他无差别之圣爱和大能援吾出于深渊!然虽同时参加教会的慕道友几乎都受洗信教了,余则如经所言:“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
最后庶几自家庭婚姻孩子而获救,然世俗生活终归缺陷多多,而岁月入流,余渐自懵懂少年而至不惑中年。或许,冥冥中生命真的有它的成长规律和节点。这一年,我重新研究自己大学时候就放在床头时时翻读,却从来不知所云,又因无知和成见极度排斥的《庄子》一书,始则依然不知所云,终至豁然开朗,明心见性,得窥大道,而自性圆满,本来具足!
原来自己所苦苦追寻之至高至贵的珍宝不就是本来就有,圆满具足之自性真如吗!不就是终极本源之大道吗!
“尽日寻春不是春,芒鞋踏遍陇头云,归来却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二十年心灵炼狱,黑暗虚无,分裂焦灼,旷野迷途,心灵终得以回家,终得以破此心灵牢狱之黮暗而虚室生白,彻见道体之天光!
此本自具足之自性,此终极之道德本体,才是超越一切世俗名利,超越一切物质享受,超越一切政治理想,超越一切审美迷醉,超越一切浪漫爱情而最为宝贵之生命和心灵之珍宝啊!
不善人之所保
“天下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有善,即有不善,故此处之善与不善乃是世俗相对之区分。其间差别并不在于灵性层面之有罪无罪,善人亦有人性弱点,亦犯下罪行,然虽如此,却虔心寻求真理之光,并终得拯救和解脱;而不善之人则沉迷于肉体情欲和世俗名利,迷途不返,不寻求真理。虽然如此,天道也并不就让他立即死亡毁灭。天道之善就是使万物得以存在和发展的力量,它乃是绝对的,无条件之善,因而“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太阳既照着义人,又照着恶人。”天道无分别心!任何事物,甚至不善之恶人,只要他还存活而不是立即死亡,就有天道之善的力量在支撑,佑护着他!
“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何弃之有!”美好的言辞可以赢得人的好感,尊贵的行为可以对人施加好的影响。美言尊行不过是具体之善言善行,尚且有其正面效果,何况绝对之善的天道呢!他不放弃任何人,哪怕是恶人,如此博大之爱随时可能带来对不善者之拯救和转化!
求以得,有罪以免
“故立天子,置三公,虽有拱璧以先驷马,不如坐进此道。古之所以贵此道者何?不曰:求以得,有罪以免邪?故为天下贵。”拱璧驷马也好,美女别墅也好,皆是具体的而非绝对的,有限的而非无限之善本身。苏格拉底区分了善之理念和善之具体事物。善之具体事物乃是善之理念的低配山寨版,它充满缺陷,极不完美,如白云苍狗般变幻无常,无有真实确定性。然无明之芸芸众生却是肉眼凡胎,灵性上的瞎子,他们不知道去认识和追求永恒不变和绝对完美之善的理念本身,却误把美善之具体之事物当作美善,并沉迷追逐之!故苏格拉底曰:“无人有意为恶,他们为恶乃是因为他们误认善之事物为善本身,因而善的问题乃是认知而非人性本质问题。”
基督亦言:“不要为自己积攒财宝在地上,地上有虫子咬,能锈坏,也有贼挖窟窿来偷;只要积攒财宝在天上,天上没有虫子咬,不能锈坏,也没有贼挖窟窿来偷。因为你的财宝在哪里,你的心就在哪里。”天道才是最珍贵的财宝啊!
“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它不仅能使善人求以得,而且不善之人的罪也能因他而得到赦免。这里的所谓“罪”,并非是指世俗法律意义上的犯罪,就维护社会伦理秩序和实现世俗政治正义而言,偷盗杀人等罪行必须得到惩罚。然而,就灵性意义而言,罪却可以得到赦免,只要你虔心祈求,信靠和盼望!
如此能使人了却生死而得永生,脱离黑暗而见天光,罪得赦免而有平安,摆脱虚无而获生命意义之终极无上的灵性珍宝,又怎能不是天下之至贵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