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被奥运牵动着的夏天!
大家看比赛了吗?我反正是……看得心脏乱跳的。
为夺胜的精彩时刻欢呼,为和胜利失之交臂的遗憾叹息,为近乎奇迹的反转尖叫,也为赛后的彼此拥抱热泪盈眶……
看比赛的这些天,我总会想起一位作家——史铁生先生。
▲ 史铁生
史铁生也是个超级体育迷,他曾这样描绘自己自己眼中的的奥运精神——
他知道奥林匹斯山上的神火为何而燃烧,那不是为了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打败,而是为了有机会向诸神炫耀人类的不屈,命定的局限尽可永在,不屈的挑战却不可须臾或缺。——史铁生《我的梦想》
这里的“他”指的是史铁生的偶像,著名田径运动员卡尔·刘易斯。
但我想,这句话也是史铁生一生的生动写照——
命运给他带来一个个常人难以忍受的“局限”,他却不屈地对抗着,挑战着。
日复一日,锻造出最为强健的灵魂。
史铁生,这个文字里透着慈悲和大爱的作家,也曾是一个痴迷于运动的热血少年。
“其实我是第二喜欢足球,第三喜欢文学,第一喜欢田径。”
——史铁生《我的梦想》
他最爱田径和足球,这种喜爱甚至超过了文学。
就连他一直以来的精神偶像也是我们前面提到的,田径巨星卡尔·刘易斯。
▲ 2001年 史铁生与田径巨星卡尔·刘易斯相会
图源新华社
回忆起史铁生,当年清华附中的同学们仍会谈及他在校运会上斩获跨栏冠军的往事。他们记忆里,史铁生在运动场上的身姿十分矫健——
“上身力挺,双手横摆,有点外八字的双脚腾跃”。
就是这样一个爱跑爱跳的男孩子,却遭到了自己双腿的残忍背叛。
延安插队期间,患有先天性脊柱裂的史铁生长期腰腿疼痛,乡亲们心疼这个孩子,只让他干放牛的轻活儿。
▲ 知青时期的史铁生 图源人民文学出版社
可就在一次在野外赶牛时,他淋了暴雨,回到住处后高烧不止,腰腿病也发作了,病情严重到连行走都十分困难。
恰好是在二十一岁生日那天,史铁生在父亲的搀扶下第一次走进北京友谊医院。
那时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要么好,要么死,一定不再这样走出来。
可他病在脊髓,这两个“要么”都没能发生,他的双腿彻底瘫痪了。
史铁生就这样被命运宣判:别想了,你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田径,足球……他热爱的一切运动从此和他再无关联。甚至连双脚踩在草地上的感觉、用脚踢一颗小石头的感觉,他也渐渐记不起来了。
住院的一年半时间里,史铁生试过电线插到电门里、试过把床单撕成条勒住脖子、试过吞药……
可无一例外,这些尝试都没能把他推向死亡。
在他最渴望解脱的时候,命运偏让他活了下来。
▲ 青年史铁生
出院后,失去双腿的痛苦把他挤压成一个暴躁易怒的人,他总会失控似的发脾气,砸东西——
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听着听着李谷一甜美的歌声,我会猛地把手边的东西摔向四周的墙壁。——史铁生《秋天的怀念》
北归的雁阵,甜美的歌声……这些美好事物只会加剧他的痛苦,因为那是他再也无法拥有的生命活力。有时他狠命捶打自己双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
活什么劲儿?这是他绝望的宣泄,也是他不断求解的问题。
而他为自己找到的解答,都隐在后来的创作里。
相信很多人都是从《我与地坛》开始认识史铁生的,但今天我想分享他的一篇小说。
这篇小说叫《命若琴弦》,讲的是一老一小两个说书盲人的故事——
他们是一对师徒,老瞎子带着小瞎子到处去弹琴说书,讨生活。
▲ 图源电影《边走边唱》1991 陈凯歌
该电影改编自《命若琴弦》
老瞎子小时候,他的师傅临终前给了他一张药方,要他封在三弦琴的琴槽里,弹断1000根琴弦才能取出药方,拿着它去药房抓药服下,眼睛就能重见光明。
老瞎子可太想看看这个世界了。他一直坚持弹琴说书,年复一年,弹断了一根又一根琴弦。
▲ 图源电影《边走边唱》
几十年后,老瞎子终于弹断了第1000根琴弦,满怀欣喜地拿着药方去抓药,却被告知那只是一张白纸。
师傅怎么可能骗我呢?老瞎子绝望了,他的心弦似乎跟着那一千根弦一起断了,甭提什么弹琴说书,就连过日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 图源电影《边走边唱》
他在旅店里颓废了许久,忽然想起远方的徒弟,那可怜的孩子还等着他回去呢。于是他便咬咬牙,上路去找小瞎子。
正是深冬,皑皑群山之间,老瞎子步履蹒跚地走啊走。不知是双脚踩在路上带来的生活实感,还是沿途熟悉的寒风和日光唤起了回忆。
遇到的好人或坏人,挨过的日晒或寒冷,尝过的欢喜或委屈……往事纷至沓来。
老瞎子的心窝忽然不那么空了——
他一路走,便怀恋起过去的日子,才知道以往那些奔奔忙忙兴致勃勃的翻山、赶路、弹琴,乃至心焦、忧虑都是多么欢乐!——史铁生《命若琴弦》
只因拼尽全力去活过,每一份经历,甭管好坏,都显得那样珍贵。
▲ 图源电影《边走边唱》
老瞎子终于明白:根本没有什么重见光明的秘方,师傅要他弹断1000根琴弦,是想他有个奔头,好好活下去。
他翻山越岭,找到了一蹶不振的徒弟小瞎子,又把这张空白药方传给他。
这张白纸就这样一代代传了下去,故事也一代代轮回,构成一个关于生与希望的永恒。
很美的一篇小说,像寓言一样意味深长。
我想,老瞎子的一千根琴弦就是我们现在常说的“盼头”,支撑着他活下去,同命运抗争到底。
而那个被禁锢在轮椅上的史铁生,也倾尽全力弹奏着他的命之琴弦。
▲ 史铁生与北京地坛公园
他颓丧过,绝望过,却也咬紧牙关同命运较量着——
“把自己从负数捞回到零,然后再看看能否得寸进尺。”
他试着在街道生产组做工,试着自学外语,试着给人画彩蛋和仕女图挣钱。
就这样给自己挣够了饭钱,觉得自己“不会是负数了”,他便去做自己真正渴望的事情——写作。
他在家写作,在地坛写作,走到哪儿都想着自己的小说。回忆起那时的自己,史铁生说——
“中了魔了,那时我完全是为了写作活着”。
就这样“中了魔”似的写啊写,1978年,史铁生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小说,《爱情的命运》。
而后,如我们所见,是一部又一部响彻中国文坛的小说和散文。
史铁生终究如此顽强地,以作家的身份活了下去。
47岁那年,命运又给了史铁生沉重一击。
他患病的肾脏彻底衰竭,转化为尿毒症,毒素和积水在体内渐渐堆积,使他的生活无法正常运转。
身体渐渐地肿胀,呼吸渐渐地艰难,意识怪模怪样地仿佛在别处,四周的一切都仿佛浸泡在毒液里渐渐地僵冷。
——史铁生《病隙碎笔》
他必须依赖每周三次的透析来维持生命,而透析的过程也十分难熬的——
要把全身的血液导进仪器里过滤掉毒素,整个过程长达四个半小时。而且其间伴随着大量的营养流失,每次结束他都又渴又饿,累到虚脱。
▲ 在医院做透析的史铁生
但哪怕身体愈加孱弱,精力极为有限,史铁生也仍在写作。
起初比较困难,他就试着每天写几行字。
后来,他会在不需要透析的上午挤出两三个小时来写作——再多写,血压就会升上来。
就这样,十几万字的《病隙碎笔》,他足足写了四年。
艰难至此,史铁生忍不住自嘲:“职业是生病,业余写点东西。”
▲ 史铁生
也许我们很难想象,一个人得对自己多狠心,才能在那样的境遇里坚持写作。
只有史铁生知道,写作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你明白你错了,活着不是为了写作,而写作是为了活着。”
——史铁生《我与地坛》
写作,是为了活着。几十年的漫漫岁月里,史铁生用手中的纸笔来安放心底的一个个疑问。
他思考着,求索着,终于与残酷命运达成和解,也渐渐将自己修炼成一个洞察生死、包容万物的宽厚作家。
▲ 史铁生(图源新华社)
于是,我们看到了他笔下的超脱与慈悲——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晖之时。
——史铁生《我与地坛》
于是,我们看到了他在病痛面前的顽强姿态——
我透析已经五年。迄今透了十年、二十年的也大有人在......我是说,要快乐并且有所作为地再活上几十年,而非自暴自弃地去等那最后一刻。
——史铁生《“透析”经验谈》
任由死神挑衅,他毫不胆怯地宣告着:要快乐并且有所作为地再活上几十年!
回到《命若琴弦》故事,把空白药方传给小瞎子时,老瞎子打心底希望他能够:
“永远扯紧欢跳的琴弦,不必去看那张无字的白纸。”
这像极了史铁生的一生——
不再质问苦难与厄运,只是扯紧命运的琴弦,一心一意弹唱自己的歌。
最后,我想和你分享史铁生写给自己的一句座右铭——
把疾病交给医生
把命运交给上帝
把快乐和勇气留给自己
*本文参考资料:
[1] 《我与地坛》史铁生
[2]《病隙碎笔》史铁生
[3]《史铁生作品全编》人民文学出版社
[4]《你好,史铁生同学》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