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疑声中，他为新发现夯实“证据链”

文｜《中国科学报》记者 李思辉 实习生 张曦月

“这项研究取得突破，与一次激烈的争论有很大关系。”谈及1月9日凌晨发表于《自然》的论文，90后教授陈春飞将这份成果归功于组会上的一场“唇枪舌剑”。

他告诉《中国科学报》，来自同行的质疑，特别是组内同事的强烈质疑，看似是“唱反调”，实际上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它迫使你更加严谨地验证假设，找到令人信服的完整“证据链”，从而提升研究的科学性和可信度。

陈春飞（左）和Slava博士开展高温高压实验。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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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新的发现

故事还要从陈春飞的“深部碳研究”说起。

出生于1990年的陈春飞本硕博都就读于中国地质大学（武汉）。毕业后，他申请到澳大利亚麦考瑞大学做博士后，从事的还是“深部碳研究”。

所谓“深部碳研究”，就是研究深地中的碳。众所周知，地球上生命的存活离不开氧气和二氧化碳。氧气供动物呼吸，二氧化碳供植物生长。碳是植物、动物、人类等生物的生命基础元素，也是化石燃料的主要组成。对于整个地球而言，大约90%的碳都储存在地底下——地底下发生的地质活动就像发动机一样，通过包括碳在内的物质元素输出，影响整个地球的宜居气候，因此探寻深部碳是一项重要工作。

传统认知里，深部碳会影响气候，进而影响地球宜居环境。然而，在一次模拟克拉通（古老大陆板块）边缘地下160公里至190公里深地火成碳酸岩演变的实验中，陈春飞发现了大量硫化物。这一发现引发了他的思考：深部碳不仅影响气候，或许也与矿产资源的形成存在强关联。

结合全球火成碳酸岩和岩浆硫化物矿床的时空分布特征以及地球化学统计分析，他得出一个全新的观点：富硫化物大陆根对火成碳酸岩和硫化物矿产形成与演化有控制作用。也就是说，深部碳不只影响气候，还会促进硫化物相关矿产资源的形成。

这也意味着，克拉通边缘火成碳酸岩分布区域极有可能是一些关键金属资源的潜在分布区，即在中国、南非、加拿大、西伯利亚等克拉通边缘地带的地下160公里至190公里深处，可能蕴藏着巨大的铜、镍、稀土等矿藏。

历经漫长地质变迁，如火山喷发、全球板块构造等，深埋地下的矿藏可能被活化至地表并再次富集成矿。因此，在克拉通边缘地带的地质勘探中，火成碳酸岩分布区域有望成为关键金属资源的重点勘探区域。若该猜测得到证实，将为未来矿产资源勘探提供全新思路和方法。

陈春飞的发现与传统认知存在差异，当他兴奋地将研究成果告知在中国地质大学（武汉）读博时的博士生导师刘勇胜和在澳大利亚做学术研究期间的合作导师Stephen Foley时，前者觉得这也许是个新的发现，应该去认真求证；后者并没有立即发表意见，而是提议：“不妨组织大家做一次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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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烈的质疑

那是2022年初，在澳大利亚一间小型会议室里，来自英国、美国、德国、南非的科学家围绕这个“与众不同的发现”展开了一下午的讨论。

陈春飞激动地陈述完后，质疑声纷至沓来。尤其是一位来自英国的同事对此提出了“相当苛刻”的意见。比如，模拟百万年地质演变的过程，如何确保其可靠性；实验过程的数据准确性怎么保证；是否存在主观判断掩盖理性分析的可能……

面对尖锐质疑声，陈春飞在黑板上不断推演、解释，据理力争——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做实验的一把好手，数据分析不会出问题。双方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剑拔弩张。一位组内研究人员慨叹：“这太疯狂了，我此前从没有见过如此激烈的争论。”

冷静下来后，陈春飞开始思考，对方的质疑看似“挑刺”，实际上代表了一种学界同行的意见，也许是自己的结论欠缺足够的样本支撑，还不足以令大家信服，而这不正是完善这项研究的关键吗？

想明白了这些，他再一次开展野外调查，扩大全球火成碳酸岩和岩浆硫化物矿床时空分布特征分析范围，进行更全面的地球化学统计分析验证。最终证明他的发现与已探明的许多矿藏的分布完全吻合，也证实了其实验结论的可靠性。

2022年末，陈春飞开始撰写论文，并主动把论文初稿送给那位同事。对方认真看完这些数据后，没有再提出质疑意见。

“那么，你愿意加入我的研究，一起完成接下来的工作吗？”陈春飞发出邀请。

对方回复，“是的，我愿意！”

于是，一个由中国90后学者主持，多国科学家、学者参与的研究逐步成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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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稿人的致谢

2023年7月，陈春飞及合作者尝试给《自然》投稿。

实际上，此前他与所在课题组其他成员一道，已经在《自然》发表过一篇文章，主要内容是研究深部碳对气候和环境的影响。而这一次是一个此前从未有人注意到的新发现，论文题目为《克拉通边缘碳酸盐熔体迁移形成富硫化物大陆根》。

陈春飞等发表的最新《自然》论文

文章认为，随着科技进步和产业升级，当前对铜、稀土等关键金属的需求已大幅超出供应能力。这种现实迫使人们将目光投向尚未充分探索的区域，寻找不同地质过程中形成的新资源。克拉通是最为古老和稳定的、成碗状结构的大陆板块，是地壳最厚的区域，也是重要的矿产储藏区，尤其是金属矿藏和能源矿藏。

研究人员通过对克拉通边缘区域火山喷发携带的地幔样品进行统计分析，发现在克拉通底部约160公里至190公里处的地幔中硫和铜均显著富集。这一发现为未来矿产资源的勘探和开发提供了科学依据和重要方向。

他们的文章投稿后两周即被送审，四个月后有了回复意见。收到回复后，陈春飞有些头疼——审稿人提出几个方面的修改意见：第一，要求作者对所有内容进行量化；第二，与矿产资源相关的问题，证据要更加充分；第三，要求对文章结构等进行大篇幅修改。

完成这些工作，需要进一步实验。此时，陈春飞已在相关人才政策的支持下回国，受聘为母校——中国地质大学（武汉）的教授。学校为其提供了高温高压实验装置等较好的科研条件，为推进研究提供了保障。

陈春飞认为“质疑就是改进的空间”。他与其他合作者花费近7个月逐一处理审稿人意见，确保每一个论述都言之有据，每一项数据都具有说服力，可以和应该量化的内容都得到量化。

在完成定量化工作后，文章进入了第二轮审核。审稿人又提出了一些补充意见，这些意见也较快得到处理。

不久之后，他的邮箱里收到了审稿人的“致谢”。这实际上是一段写给《自然》主编及文章作者的评语。在评语中，审稿人热情洋溢地指出：

“这篇文章从第一稿到现在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图片非常清晰，文字论据非常充分，各方面都得到巨大提升。尤其难得的是，研究者态度非常开放，愿意接纳不同的意见，因此才有了一篇这么棒的文章。感谢作者所做的巨大努力，建议主编尽快予以发表。”

相关论文链接：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86-024-08316-w

编辑 | 方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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